杨维垣、贾继春、霍维华都曾是阉党,后见阉党渐失宠,又首先攻阉党。崇祯想了想,点点头,道:“文起,你说呢?”
文震孟可不喜欢这种春秋手法:“陛下,吕纯如上疏为自己讼冤,诡辩未曾颂美过逆贤,图翻逆案。是否颂美逆贤可以不论,其时未有颂美之词者几何?但其构陷故吏部员外郎周顺昌,则是铁案。吕纯如投身逆珰,顺昌讼言攻之,吕纯如遂与李永贞等构成李实之疏,至顺昌榜死狱中!其时惨死诸臣,号为彻骨之清、公忠亮直、人人心服者,顺昌为第一人。吕纯如胆敢上疏求雪,变天下之是非,摇圣上之斧钺,乃是吏部尚书王永光为之奥援!”
崇祯很吃惊:“王永光?你是说王永光?难道王永光也是阉党?”
“王永光是凡其无法笼络者均摈之,如才名素著物望咸归之陈士奇,十年冷署之潘有功,均以猜疑见弃,而迨人情汹汹,众议沸腾。六卿之长,犹蒙圣上眷注,而假窃威福,蒙蔽圣聪,擅行私意,为害尤大。所以《甘誓》说,战胜攻取,非独左右之共命,尤在六卿之得人。用舍不淆于仓卒,则国是定而王灵畅,威福不假于信任,则神气振而敌忾扬。”
“王永光既如此恶劣,为何从未见弹章?”
“王永光为六卿之首,且机深计巧,投无不中,又是三朝老臣,举朝震畏,莫敢讼言,何况今日廷臣多出其门下。”
崇祯“嗤”了一声,心说“人情汹汹,众议沸腾”和“举朝震畏,莫敢讼言”岂不大相矛盾,心中就不信了,便转向周延儒问道:“那么君子呢?”
周延儒脱口接上:“张凤翔、乔允升、胡世赏论罪当死,不过毕竟还不是小人。”
崇祯默然片刻:“朕懂你的意思了。”顿了一下又道,“玉绳,己巳之变前你曾讲到《子罕言》,说夫子罕言‘仁’。朕不明白,《论语》中夫子论仁,如欲立欲达,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等等,言‘仁’尽多,如何说罕言?”
周延儒道:“仁者性也,这‘性’与‘天道’都是言不能尽意的,是不可得闻之意,故说罕言。”
崇祯眨眨眼,摇摇头道:“你是说,这‘仁’、‘性’和‘天道’连夫子都说不透?”
“圣人未尝不言仁,只是弟子悟性不同。悟者以为言,不悟者以为罕言。”
崇祯把眼看黄道周,黄道周点点头,崇祯也点点头:“一日克复,天下归仁,便是修己以安百姓的意思。”
黄道周道:“圣见明彻。帝王学问,总只是明德新民。”
文震孟接上道:“明明德于天下,便是天下归仁。”
崇祯频频点头,笑道:“真是圣人学问,要言不烦呢。”
文震孟笑道:“陛下学问日精,臣等无用了。”
崇祯摇摇头:“先生们论仁诸说,深当朕心。朕幼而失学,长而无闻,是从讲筵启沃中才略知一二的。先生们的责任,就是授业解惑。但治理天下,不是靠朕一人,而是君臣一体,共担国事。不过,朕一直在想,科举考试以《四书》、《五经》为题固然不错,但‘八股’作文流于形式,真于选才有用么?文起,科举创于隋,盛于唐,也是以八股取士么?”
文震孟道:“回陛下,不是。隋初以秀才、明经等科选拔官吏,但尚不成定式。唐代科举考试分制科和常科,制科主要应试对策,是对时政提出看法和建议,科目繁多,有直言极谏、贤良方正、博学宏词、才堪经邦、武足安边等科。应制科及第,高者授以官职,其次仅给出身。唐代制科尽管由皇帝亲自主持,但在士子眼中,往往视为非正途出身,常科才是正途出身。常科的科名有秀才、明经、进士、明法、明算等五十多种。在所设科目中应试进士、明经的人最多,其中又以进士科最为人崇慕,唐朝宰相亦多是进士出身。进士科以考时务策为主,也考帖经和杂文。玄宗以后,又把诗赋定为必考项目。”
“什么是帖经、杂文?”
“帖经是把经书某页前后两边遮盖,中间只留一行,再用纸把这一行中的三个字贴住,让举子把被贴住的三个字写出来。杂文是指箴、铭等文体。”
“如此才能选出贤良。”崇祯沉思有时,道,“你们说,以后乡、会、殿试,只考时论如何?”
“陛下,”黄道周道,“八股取士,乃是太祖所定。况且,我朝二百六十年来,士子所背不出《四书》、《五经》,张口就是破题、承题、起讲、入手,起笔即是起股、中股、后股、束股。陛下所说时论,当今学子怕是无人能作了。”
崇祯脸色晦暗下来,半晌才道:“大比之期在几时?”
“会试在十二月,殿试在明年二月。”周延儒答。
“好,大比之年了,但愿群贤毕至,尽入彀中。玉绳,会试殿试,就由你和何如宠为考试官,为朕尽心择选天下才。”周延儒心中大喜,跪倒谢恩。“起来吧。”崇祯转向文震孟道,“还有,四个月前曾讲《祭伯传》,朕当晚就翻了一下,见‘宰咺’一章未讲。此一章正见当时朝政失宜,所以当讲。”
周延儒不失时机道:“陛下真不世之英主!”
崇祯沉默一会儿:“王承恩,将田唯嘉、张光岳的折子拣出来。”
王承恩忙将两份折子捡出展开铺好,崇祯提笔批道:“逆案奉旨方新,居然荐用,成何政体!”掷了笔,又唤王承恩,“传旨,张凤翔、乔允升减死戍边,胡世赏赎杖为民。”又转向周延儒,“王廷试也已罢斥,方大任以病乞休,廷议又要添置山永巡抚,廷臣举荐中,朕以为四川副使刘可训、前屯兵备孙元化、兵部司务邱禾嘉可任。刘应遇巡抚甘肃,刘可训巡抚顺天,孙元化巡抚登莱,邱禾嘉巡抚山永是不是妥当一些?”虽说是问句,但皇上都安排定了,谁还能说别的?
[1]崇祯二年为农历己巳年,这一年皇太极率十万大军绕道袭京,震动朝野。
第十章袁崇焕“通敌”被定罪
拯救袁家
阿敏败回沈阳,皇太极表面上怒不可遏,其实心中十分高兴,这本来就是他为阿敏设下的一个陷阱。在他看来,这次进击中原所以能够直捣北京,是因为明廷毫无防备,所以行动迟缓,兵不堪战。
但尽管如此,皇太极也看到明廷敢战善战之兵决非袁崇焕一支。有此教训,明廷必加强武备。明廷兵力尚厚,山海关雷打不动,占住永平、滦州、迁安、遵化四城并不能使大金开疆拓土,只能徒耗兵力钱粮。派阿敏接防四城,就是要除掉这个蔑视大汗、觊觎大宝的大贝勒,让他不是死于明军之手,就是死于他自己丧土失地的罪名。
阿敏兵抵沈阳城外,却见城门城头重兵把守,多尔衮立马城门,见阿敏走近,立掌止住,大声道:“皇上有旨,兵士入城归家,诸贝勒大臣、总兵官以下,备御以上一律城外候旨!”阿敏措手不及,眼睁睁看着士兵欢呼着蜂拥入城,身边只剩下图尔格等几十名军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