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率入水,喧呼救驾。皇上被救上岸,两个小太监却因无人施救沉溺而亡。有那好事学子便诗述此事,传扬开来。韩爌道:“这下阕由圣上吟出,却是十分恰当。”
崇祯不解地望着他,韩爌捻髯一笑:“此诗虽是写的先帝,倒像有先见之明,这下阕正写的是权奸当朝祸国,新主登基锄奸,百姓欢呼真龙出现。”
众人细细一品,还确是如此,不禁拊掌叫好:“解得好解得妙!”
韩爌趣谑道:“两个小内官溺水身亡,魏逆还曾在高元殿作佛事法会,放河灯追荐。想是亦知自己作恶多端,必有后报,终是报了。”
崇祯笑道:“此诗虽是有讽有赞,亦庄亦谐,还是有些头巾气。”略一停顿,收了笑,转向众人正色道:“朕已复韩爌中极殿大学士秩,加封太子太傅,入阁办事……唉,只可惜叶向高老爱卿不在了……”
崇祯话未说完,天空忽然暗了下来。徐光启立刻跑到门口看了看地上的影子,回身道:“陛下,正是未时三刻!”
“嗯,”崇祯站起来,“伐鼓!”这是洪武六年定的救日食礼。执事者捧鼓入,班首先击鼓三声,然后众鼓齐鸣,直至日复原。
百官听了自动入班。李标刚接过鼓槌,忽然转念,向崇祯一揖:“陛下,韩大人是三朝老臣,德高望重,天亦重德行深厚者,臣乞陛下允韩大人领伐鼓。”
“好,就由韩老爱卿先击鼓三声吧。”
韩爌站起来,慢慢揖下:“老臣谢陛下恩。”接过鼓槌,擂了三下,鼓声大作。崇祯行四拜礼,百官也跟着行礼。
礼毕,崇祯道:“朕看看如何?”
“不可!”韩爌道,“日食乃天之异象,乃是以小掩大,以下犯上之象,天子怎能看这悖常理的不祥之象!”
“韩大人所言不确,”徐光启走上几步,“两星经纬同度曰掩,星光相接曰犯。日食乃是日月同度,月近日远,月掩日光,乃是天象一种,亘古至今常有,非兆人事兴衰,亦无休咎可占。历代史志多有凌犯记载,附会兴替,验者百不及一,可见其虚妄。但臣亦认为陛下不能出外观看。”
“为何?”
“全食可看,偏食虽暗,但光强仍可伤眼。”
崇祯坐回龙椅,道:“徐光启,朕听说你是用西法推算的,这中历为何不及西法?”
徐光启道:“陛下,我国历法乃是唐尧所创,已相沿数千年,代代传抄,难免出现讹误,故至唐宋,岁时节气,预报已有差数,所以元太史郭守敬编创新历,但日食月蚀仍有舛错。我朝《大统》历即是郭守敬所创《授时历》,二百六十年未增损分毫。自至元十八年造历,越十八年,至大德三年八月,已当食不食,六年六月又食而失推。再者,臣想人间有改朝换代,怎知天道就亘古不变?故历法当修,中历未合,宜参西法。臣以为应建历局,以精修历法。”
“徐光启说得有理,准了。”
“臣还有奏。”徐光启道。
“讲。”
“臣举荐西人汤若望、罗雅谷、龙华民、邓玉函和南京太仆寺少卿李之藻同入历局,编修历法,翻译天文、算术各种西洋书。”
“朕听说过汤若望。朕还听说有一个意大利传教士叫利玛窦,精通天文数术,来我朝多年,已通我国语言。”
“是有此人,也是臣师,只是年事已高。汤若望学问高深,可比利玛窦。”
崇祯看了徐光启一会儿,道:“徐光启,朕听说你将家宅舍出改为教堂,是真的吗?”
“是。”
“徐光启,你不必再充任侍讲了。着徐光启进礼部尚书衔,专责筹建历局,督修历法。汤若望等即可访用,着地方官资给前来。”
“臣领旨谢恩。”徐光启叩了头,这才退下。
李标见天上的事说完了,觉着可以说人事了,便站了出来:“陛下,臣有一奏。”
“说吧。”
“韩老大人乃三朝元老,德高望重,非我辈能望其项背,理当主持阁务,臣当尽心佐理,请陛下恩准。”
韩爌刚想说话,崇祯抬手止住了:“理当如此,韩老爱卿为首辅。”崇祯目光扫过大殿,道,“年根儿到了,今年不比去年,去年朕初御极,是大丧之年,又内忧外患,扫平阉党,百政待举,百废待兴。今年外有猛将守边,内有正臣辅政,诸事可待,朕要与民同乐,众卿家亦可过个逍遥年,只是不要奢侈铺张。”说罢又看着韩爌道,“卿今日回去休息,明日到武英殿见朕。”
崇祯用过晚膳,又去阅奏折。奏折不多,亦无大事,很快看完了。
走到殿外,一阵冷风迎面扑来,打了个寒战,王承恩忙把棉袍给他披上。回到乾清宫,见时间还早,便在椅上坐了。老韩爌的到来,使他心情大好起来。忙时烦躁,一时无事反倒无聊起来。
崇祯走到窗前向外望去,暗夜空阔,天高星远,屋内烨烨红烛,重帷深垂。崇祯想起多日不曾与后妃亲近了,心中起了动静,随口吟道:
古训由来戒色荒,九重杜渐虑方长。
闻香心动传严禁,恐有巫云误楚王。
王承恩道:“皇上在念诗?”
“这是魏忠贤给朕送了四个美人儿后朕写的,说的是魏忠贤用熏香、香丸和美人儿惑朕,朕不着道,给禁毁了。朕岂是楚襄王?不过,”崇祯诡诡地一笑,“朕也不是和尚。王承恩,召田贵妃抱衾与绸。”王承恩速去传了。不多时,田妃身披衾绸,垂首进来,呆立不动。崇祯奇怪:“为何不去了衾绸?”
“妾丑相,不敢面君。”
“你何时变丑了?好,让朕看看朕的丑媳妇。”崇祯走过去,却见她双眼红肿,薄施脂粉的脸上泪过留痕。
“你刚哭过?”崇祯这一问,田妃本已收了的泪泉又放开了口。
“出了什么事?”
“皇上不问也罢。”
“这叫什么话,朕还问不得了?”崇祯问得紧,偏是田妃不答,只是饮泣。
崇祯立时烦躁起来,道:“你这是跟谁较劲儿,是跟朕吗?是朕惹了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