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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苏台上月 江蓠子 1690 字 7个月前

那人颇为简练地道:“并非你改变了先生的心意,而是先生改变了你。”他又笑道:“先生甚至封了你一个行军司马,你现在,该在奉命南下的军队中。我姓杜,乃是先生幕下一记室参军,按军衔你还比我高一等。先生于你竟是慷慨。那么你可想好了——祁司马?”

祁云归闭了闭眼应道:“好。”

“但你可否代我传消息与一人?就说……”他异样鲜明地察觉每吐出一字,整个胸腔就更空寂一分。热切的欢喜与绞痛的悲恸渐次消弭,欲下漫漶无涯的虚凉,如疾风荡过空谷,“就说,我其实是死了,我先前和她说的话,都是骗她的。”

杜参军的声音倏尔冷酷下来:“先生从未说过可以谈条件。况且,这世上根本不存在方法可以将消息密不漏风地只传与一个人。”

须臾他又道:“素闻祁司马擅诗,先生还欲向祁司马索首诗,以彰心志。这样祁司马也无需费力去瞒什么人了,此诗一出,天下人都会确信此事为真,于双方都有好处——如何?”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他的诗风。这样她就可以满怀失望与鄙夷地离开,毅然决然地弃绝所有牵恋与念想,走向她的山长水阔,春草碧色,春水渌波,对吧?

过了腊月,就又是春日了。

他闭目微笑,又应了一遍:“好。”

曾仰重华赋上林,旧时王谢旧青衿。

因逢涸泽失甘露,遂向穷途改夙心。

千顷北风初起落,一朝沧海变浮沉。

试携三尺明秋水,来彻山河此夜深。

宋梨画自侍从手中接过这首人人竞相传抄的诗后反反复复读了几遍,见周围几人皆缄默低眉,面有痛色,遂问道:“你们信了?”

一人支吾着开口:“这诗……”

“这诗,是啊,七律,流水对,他最习惯写的,许久不曾见了。这么长时间里屡遭变故无暇赋诗,竟是一点都没生疏。”她双颊浮着清浅笑意,神色专注,宛如数年间每次珍重地捧了他的文墨嗟叹时的样子。但她下一刻的目光陡然锐利起来,同时将刚刚还视若珍宝的笺纸用力撕得粉碎再一把扬在风间,和着硕大雪片一起飘落。她又问,“所以你们就信了?祁大人养你们多少年,就凭一首诗,你们就信他会贪恋荣禄,弃主降贼?”

那侍从噙泪欲劝她:“祁大人昔年生长仕宦皆在洛阳,城中百姓多有相识者,属下开始也不信,去拿了几个聚众议论的人问,他们都说亲眼看见他领了人马出城往南去了……”

“苏晋随便布置点人散布谣言,是什么难事?这你也信?!”宋梨画当即喝断他,眼见他泪滴落在脸上还待再劝,彻底被激怒地尖声道,“你不许哭!”

“他活着,他还能写诗,他亦绝不可能变节,你还哭什么?有什么可伤心的?!”雪落在她身上发上都凝作了冰片,她冻得太久脸颊都泛了青,双唇亦颤抖着,却依旧不依不饶地嘶声喊道,“我告诉你们,祁大人是怎样的人我清楚,我希望你们也看看清楚——从洛阳道长安,到苏州,再从苏州回洛阳,我们一路几回涉险,几回穷途,亲故反目,故人永诀,我们几曾退却过?几曾改过什么夙心?你们这样不加辨别地轻信谣言,你们当祁大人,当我,当一路献心献力的其他人和你们自己是什么人?”

另一个稍镇静些的侍从闻言叹道:“然而纵有宋姑娘与我等知晓大人为人,此流言一出,亦难保天下人是否相信,陛下是否相信。”

宋梨画身形因这句话震了一震,她侧过头避开急扑上来的雪花,逼迫自己吐出五个字:“我们回苏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