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二更,已是夜深人静,只余几只秋蝉不知白昼黑夜的叫着。
在这“吱吱”的蝉鸣声下,仪华一身难受的醒了过来,还不甚清醒地睁开眼睛,就感浑身一股黏腻劲儿,四肢也泛着酸软无力。她干脆也不动,静静地在榻上躺着,思忖了一下,便料是白日送殡时,淋了雨又吹了冷风,估摸着现在是风寒侵体所至。
她又躺了一会,实属不适的厉害,身上出了一层层的细汗,贴身的亵衣裤渗得透湿,吸附在肌肤上。于是,张口想唤冯妈来伺候,又忆起冯妈她们也是受了凉,睡前她就没留守夜的人,这会儿只好由她走出去唤人。
正打算间,开门声夹杂着一个浑厚低沉的男子声音响起:“去调查一下那个叫道衍的僧人。”一人恭敬地应下,又一尖细的声音劝道:“王爷您两日未阖过眼,还是让奴才备了热水,伏侍您歇下?”
……
后面他们再说些什么,仪华已听不进耳,心下只有一个声音在嘶吼的叫嚣着:朱棣他来了!
不过,隔着一座楠木六扇隔扇之外的人,却半点未听见屏风之内的人祈祷,在内侍伺候着盥洗毕,众人退下后,朱棣拖着微带沉重的步子向里间走来。
感觉脚步声离她越来越近,仪华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上,不由自主的屏气凝息,紧张得仿若即将行刑的人,等待着接下来的凌迟。却在这电光火石之间,眼看着朱棣就要绕过屏风,“砰砰”一道急促的敲门声改变了他的路径,让他又调转了回去。
“什么事?”朱棣疲惫的揉了揉眉心,随口问道。
“一个自称道衍的僧人求见王爷。”室外的人言简意赅的回道。
一听“道衍”二字,朱棣眉宇间的疲惫顿消,只听他微一思量,即允道:“请大师进来。”
听到这,仪华无声地张了张嘴,她不知自己是否该吱一个声,以示室内还有一人,就听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似在叩首行礼道:“贫僧道衍参见燕王殿下。”听过,仪华刚生的念头又被打消了,使她带着一丝害怕一丝好奇的睁开双目,向隔扇的位置偏头去,透过白纸糊得的大片镂空雕花扇面,看着外间的情形。
朱元璋为了夺取天下,曾利用周颠、铁冠子为他编造神话、制造舆论,因此他登基后,僧人、道士在明代初期地位十分崇高。而道衍精通佛法、儒学、道术等,自是身份更重,大可不必向朱棣行跪拜大礼,更不必行面见皇上之礼——五拜三扣头。
朱棣见道衍行此礼,是为大逆不道,旋即止住搀扶起身的动作,沉脸质问道:“大胆!这乃是我大明朝面见天子之礼,你这藩僧岂敢胡为!”道衍额头伏地道:“燕王殿下不同常人,自当得起贫僧行此礼。”
今日才第一次见面,虽有心结交这名由宗泐亲自举荐的人,但他行事向来谨慎,现下拿捏不住道衍是何意,朱棣不愿露出真实想法,故脸色一变,指着门口喝道:“本王念在你是宗泐大师推荐的,不予你计较,你好自为知。现在给本王出去!”
道衍一急,忙抬头挽回道:“燕王殿下,请听贫僧一言,再赶贫僧离开也不迟。”说着见朱棣沉吟不语,他直表来意道:“贫僧深夜前来,是想求殿下明日答复皇上的时候,能选贫僧与您一同回北平。”
可笑之极,朱棣掩下心里的嘲讽,冷哼一声道:“凭什么!”道衍从容一笑,道:“就凭贫僧有大礼相赠。”朱棣听后莞尔一笑,“哦”了一声,语气略带轻蔑道:“不知大师有何礼可赠与本王?”
“若能随殿下回北平,贫僧定送大王一顶白冠!”似不见朱棣的不屑,道衍掷地有声的仰面答道。
这话一落,朱棣平静的面上出现一道裂痕,脸上瞬间阴晴不定,交替变化。而处在隔扇后的仪华,闻言只差失声一叫,她急忙一手捂住嘴巴,张口结舌的盯着隔扇间的隙缝;再借着缝隙间透过的一缕光亮,这叫道衍的人清晰入得眼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