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点，常鸿刚忙完工作，抽了个空给女儿打电话。

自从鹿深灵报了化学专业后，父女二人的关系一直处于僵化状态，谁也不搭理谁。

鹿深灵对这种气氛倒是乐得自在，因为终于不用被她爸逼着去参加那些乱七八糟的聚会和应酬了。

可常鸿却不是那么习惯，女儿离开家一个多月了，思念肯定大于一切。思来想去，他决定亲自向女儿“服个软”，主动缓和关系。

“深灵，在学校怎么样啊？还适应吗？”电话那头，常鸿的声音和蔼，像一个普通的关心女儿的慈爱父亲。

对于父亲的主动示好，鹿深灵也很给面子，她顺着台阶而下，语气轻快地说：“京大很好，我挺适应这边的环境的。”

“吃得住得怎么样？如果不习惯，爸爸给你在外面租个房子，找保姆照顾你。”

“京市的饭菜还算符合我的口味。而且我在宿舍住着挺好的，不用去租房子。”鹿深灵从高中开始就住宿，早已习惯宿舍生活。最重要的是，她不太希望在经济上太过依赖父母，所以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又聊了一会儿，双方都没有主动提起不愉快的话题，也没问学业上的一些事情。

随后自然而然地，话题来到了鹿深灵母亲身上。

常鸿说：“你妈妈也很关心你，你抽空给她打个电话吧。”

听了这话，鹿深灵只觉想笑，她妈现在估计正在巴黎看时装秀呢，哪里会想起她？

“有时差，打不了。”她靠在墙上，语气骤然变得淡漠。

她父亲也没说什么，毕竟自己家的情况自己知道。

这时，他助理打来电话，说有急事汇报。

互联网公司最吃流量，更别提常鸿的公司还是一家游戏公司，所以每到假期人流量大时，工作就会更加繁忙，项目组熬夜维修也是常有的事。

鹿深灵很体贴地叮嘱他注意休息，然后挂断了电话。

国庆前几天，鹿深灵和表妹一起去了京市的着名景点古城旧都，她曾在四年前来过一次，如今故地重游，更是多了一些新的感悟。

游历一遍古城，又去了博物院，她对古典文化有着浓厚的兴趣，尤其是书画作品。博物院有一幅馆藏之作，非重大活动否则轻易不示人，鹿深灵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够亲眼见到这幅画。

逛了一天，她没忍住收藏的欲望，又买了一堆书画，古玩和玉器。她书房里的玉器摆件不少，本来没有购买玉石的欲望。但在古玩市场看到的那条玉石项链成色实在过于漂亮，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这块玉质地匀称，色泽清透，拿起来把玩，能感受到慎入皮肤的丝丝凉意。

最难得的是，这玉未经雕琢便已浑然天成，玉商说这玉形似蛟龙，自带灵气，不是常人能雕琢加工之物，因此便保留其原形，只为等待有缘人。

接着他又夸了一通鹿深灵，口若悬河，说其“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像极了曹植在洛神赋中所描绘的神女美态，这条形似游龙的玉石便是为她而生

总之，要多夸张有多夸张，夏明颐在一边听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可鹿深灵照单全收，不卑不亢。她面上看不出情绪起伏，玉商猜不透其所想，便下意识地收敛了吹捧。

但她其实心情不错，毕竟没人会讨厌夸奖，对于这种明显夸大的言语，她会自动过滤不切实际的，只保留那些夸到点子上的。

玉商其他话都没夸到点子上，只有一句：“这玉有灵气，只待有缘人。”

这一句话，莫名合上了鹿深灵的心意，她拿起玉石轻轻抚摸，似乎真的感受到了些许的不寻常。

于是乎，她高高兴兴地买单了，她并不在意花费多少，她买东西只看是否值得。她觉得这块玉配得上这个价钱，那就会付款买下。

玉商乐得合不拢嘴，夏明颐却嘴角微抽，毕竟她实在看不出这块玉到底哪里像龙，但看姐姐喜欢便也没说什么。

鹿深灵把项链系在脖子上，把挂坠放到衣服里，冰凉凉的玉石紧贴温热的皮肤，生出一丝微弱的痒意。

表妹上学走后，鹿深灵一个人在小姨家就很无聊了。

她躺在客房柔软的床铺上，研究着新买的玉石。她举起石头对着光，光线透过玉石，能看的清玉石内部的结构。

不得不说这真是一块成色极好的美玉。

鹿深灵爬起来，对着玉石拍了几张照片，然后找到一个联系人，把照片发过去。

“赵师傅，这玉是我在古玩市场上淘来的，想请您看看这块玉的品相。”

发完了消息，鹿深灵把手机放到一边，然后将玉塞回衣服里。

这时，手机屏幕亮了，她拿起一看，孔知意给她发了一条微信。

她问鹿深灵明天有没有空，想约她一同去祖宅看绿菊花。她家族的祖宅在京市周边的城郊区，是不受城市喧嚣打扰之地，她外公退休后就带着外婆搬入了祖宅，过着养花逗鸟的闲云野鹤般的生活。

第二天一早，孔知意就让自家司机开到鹿深灵小姨家门口，亲自接她去祖宅。

京市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从市中心开到郊区至少也要两个小时。不过她们二人出发早，到了地方也才刚过十点半，可以赶上午饭。

和鹿深灵固有的刻板印象不同，司家祖宅并不恢宏气派，而是更加朴素雅致。

房屋占地面积不大，但结构精巧独特。房屋下有地基，高出地面十多厘米，屋檐下有一圈深色的木质回廊，色彩也多采用原木本色，整体十分和谐美观。

房屋周围都是曲径通幽的小径，假山和花丛。甚至不知从哪里引来了一处活的溪水，在溪边建造了一座木亭，旁边栽种了几棵竹子。

这场景颇有王羲之在兰亭集序中描述的风采，竟让她穿越时空幻视出文人骚客“曲水流觞，列坐其次”的景象。

房屋的设计师可能是个江南人，因为祖宅的设计大多采用的是南方古典建筑的形式。

屋顶铺满琉璃瓦片，美观大方又防止积雨，窗框雕刻精致，各个图案都不同，墙壁上挂了很多山水画卷，皆是不可多得的文物。

这座宅子坐落在一片树林间，巧妙地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

“丛林深处有人家。”说得莫过如此。

这座宅邸犹如人间仙境，鹿深灵像一只误闯的小鹿，好奇地四处欣赏。

宅子里有一些佣人，带二人去了玄关处。因为地板全部都是实木材质，所以无需准备拖鞋，直接光脚走动即可。

鹿深灵穿了一双白色棉袜，踩在上面，底下的木板发出了沉闷的声响，这声音并不刺耳反而如风吹鸟鸣般自然和谐。

佣人给二人倒了杯茶。

孔知意抿了一口润润嗓子，说：“我外公在外面钓鱼呢，下午才能回来，我们先去找我外婆。”

孔知意的外婆是老一辈的人民艺术家，是上个世纪出名的话剧演员，名为叶华文。她曾饰演过很多经典角色。虽然如今年事已高，但她仍然会积极参演一些话剧表演，孔知意对话剧表演的热爱便是来自于其外婆的熏陶。

佣人为孔知意拉开木门，她的外婆正坐在躺椅上看书，见外孙女带着朋友进来，摘了老花镜，笑着迎接。

“外婆，这是我的朋友兼舍友，鹿深灵。我今天特意邀请她来这里看绿菊花。”孔知意拉着鹿深灵在椅子上坐下，为外婆介绍道。

鹿深灵乖巧地微笑，和老人家问了个好。

叶华文走进了些，戴上眼镜，仔细端详着鹿深灵的面容。

“孩子，你长得很像我的一个老朋友。”叶华文的表情似是陷入了回忆，有些怀念有些遗憾。

“您说的是我外婆吗？”鹿深灵看清老人家的脸后想到了自己曾在外婆书房中见过一张合照，合照上是两个豆蔻年华的少女，其中一位和眼前这位老婆婆轮廓五官很相似。

“我外婆的名字是舒绮秀，我听她说过她年少时期在京市生活过。您认识的人是我外婆吗？”

叶华文浑身一震，用一种感慨又失神的目光地看着她，抚摸她的脸颊，喃喃道：“原来你就是绮秀的外孙女，都长这么大了啊。”

随后她说起那段往事，“我和你外婆年少相识，后来战火纷飞，两派分裂，她随着父母下了江南，我们就近乎没了联系。一别数年，也不知能否再见一面。”

“叶婆婆，我外婆也很想念您。我小时候经常看到她看着和您的合影，想必她也很想与您再见上一面。”鹿深灵知道在那个年代双方的无奈，宽慰道。

听到她这么说，叶华文眼底竟泛起泪花，她迅速抹去，笑着说：“好孩子，你和你外婆年轻时长得真的很像。”

孔知意被事情的发展惊呆了，她愣愣地问：“所以也就是说，我们的外婆以前是朋友，现在我们也成了朋友？”

鹿深灵点头。

缘分就是如此妙不可言。

但也不完全算是缘分，毕竟只要她在京市生活，就难免会遇到这么一天。她们和外婆又闲聊了几句家常，离开后，鹿深灵向孔知意解释两家之间复杂的关系。

叶华文的丈夫是司显彰，其曾祖父是开国元帅，司显彰本人也是一位上将，可以说司家全部根正苗红。

而鹿家的背景则要复杂得多，他们是上个时代的权势大家，在斗争中属于立场相反的一方，虽然及时调整了方向，但难免会受到打压。

但到他外公鹿河这一代，鹿家已经是有逐渐恢复繁荣之意了。鹿河很聪明，为人处世极为低调，明面上不参与任何斡旋，既做到了在政治场上明哲保身，又成功地使家族稳定发展下去。

在处理儿女婚事上更是体现其智慧的一面。他让儿子娶了一个家世清白的良家女子，又让大女儿鹿海鸢嫁给商人，让小女儿鹿海莺嫁给文人，这些都是不会出错的身份。

孔知意从未对政治场上的事有过关注，听得懵懵懂懂。当然，这其中弯弯绕绕复杂得很，鹿深灵看透不说透，而且她也不希望孔知意有什么心理负担，索性捡了一些不要紧的说。

孔知意带她去到了花园。

花园里绿菊花数量极多，遍地盛开，颜色青翠欲滴，可谓以壮观二字来形容。

孔知意终于见到了心心念念的绿菊，“哇”的一声赞叹道：“太美了！似花非花、似草非草，这就是绿菊的独特之处啊。”

她的祖父喜欢陶渊明的诗，连带着也爱上了菊花，他觉得绿色健康积极，便在花园里栽种了漫山遍野的绿菊花。

近看，绿色的花和周围的草融为一体，远看，又和远处的树林融为一体。一瞬间仿佛天地只有蓝绿二色，混沌得就像是盘古开天辟地之前的景象。

绿色菊花少见，见到了便让人移不开视线。花心处绿意最浓，因为花瓣都聚集在此处未展开，然后随着花瓣盛开，绿意慢慢变淡，花瓣尖处透出一点嫩黄色，犹如刚萌芽的小草。

鹿深灵今天穿了一条白色连衣裙，外面是件米色的的针织小衫。温暖的色彩和神秘的绿菊交相辉映，相得益彰。

花园处有一座假山亭子，佣人准备了一些点心，二人一边吃着精致的点心，一边赏菊。

亭子匾额上雕刻的是“绿华亭”三字，秋华是古人对菊花的雅称，绿华应该是在秋华基础上化用，以绿来替秋。

鹿深灵不住称赞：“我从未见过如此壮丽的景色。明明是万花凋零时刻，菊花却独自盛开。绿菊与其他菊花还有所不同，其他菊花在秋天盛开，虽然展示了坚韧的生命力，但难免会被秋天来临的悲凉所感染。而绿菊的独特就在于它是绿色，它用自身的生命力压过了秋天所带来的悲凉之感，让秋华变为了绿华。”

“我外公和你说过差不多的话！”孔知意惊喜地说：“他也说过很喜欢绿菊的生命力，‘虽然已经到秋天了，但看到这绿意盎然的一幕，仍会觉得充满希望‘，他是这么说的。”

想必，这片绿海会让不同时代不同年龄不同经历之人产生同样的感触。

孔知意捏了块点心给她，“尝尝，这个点心就是用菊花做的，很香。”

点心卖相很好，里面掺杂着些许菊花的花瓣，放到唇边能闻到菊花清甜的香气。鹿深灵轻咬了一口，糕点瞬间在口中融化，甜而不腻，唇齿留香。

她满足地眯起眼睛，“好吃。”

孔知意这回没“手软”，直接捏了一把她的脸，惊得鹿深灵瞪大眼睛，咽也不是不咽也不是。

她这模样着实可爱，孔知意笑出了声，“抱歉，实在没忍住，哈哈哈哈哈。”

鹿深灵把点心一口塞嘴里，然后毫不客气地“回击”。

“错了错了！你别挠我痒痒。”孔知意怕痒怕得厉害，边求饶边躲。

二人闹作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