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新男仆(1 / 1)

马鞭伴着破风声抽在怪物后背上,海莉西听见了他喉咙里发出很轻的哼唧声,这家伙居然也是有痛觉的吗?

“停手!”她呵止荣恩总督,察觉到自己语气跟弟弟的形象不符,又放软声音,“总督,好好给我解释下这矿里到底怎么回事?”

帝国阶级森严,奴隶与牲畜无异,是可以随意处置的消耗品。矿区的奴隶处境更为凄惨,不仅基本的衣食没有保障,大多都累死在矿上无人掩埋。

海莉西从前对这些的认知只停留在书卷上轻飘飘的几行文字,如今亲眼见到的一切令她震颤,洞口边断腿的主人曾是谁辛苦拉扯大的骨肉?圆张着眼腐烂在泥土里的又是谁挥手送别的心上人?

荣恩总督以为领主因为袍子被弄脏而愤怒,命令士兵把罪魁祸首拖起来绑好,忙不迭地道歉:“领主大人,是我看管不利,我替您处罚这家伙,他平时还算手脚麻利,还能干不少活,您放他一条命,怎么折磨都行……”

这话真是见鬼了。海莉西思忖,总督可不像心慈手软之辈,他心中一条奴隶的贱命比起得罪领主简直不值一提,况且刚才暴乱的源头也是他,没有理由不处死才对。

这令她更加好奇了——除了贪污财政款,总督难不成还有其他秘密?

此地不宜久留,海莉西深深看了一眼望不到头的黑暗洞穴,直接下了命令:“把他给我带回去,总督,处理好你的事情,下次再让我见到这样的场面——我就不得不写信向宫廷汇报这里糟糕的管理体系了。”

荣恩总督来不及再说什么,海莉西收了佩剑转身离开,卫兵则架起那个怪物跟上去。

她回行宫一亮,指挥他们帮受灾平民重建房屋。

内厄姆城主旁击侧敲几次,都没弄明白原本气势汹汹的监察骑士们为何对领主俯首帖耳,他同为索默家族的一员,与提尔森沾点亲缘关系,见他骄傲得有点得意忘形,只好隐晦提醒:“上次匪兵的埋伏一定有人暗中指使,还希望领主大人早日查明情况。”

海莉西送走他,已经快到傍晚。城主说中了这几日她的思虑,单凭自己一人无法揪出想害她的人,这件事还需要阿尔缇诺的全力配合。

监察长大人被关在一间屋子里,送餐的人都不允许与他交谈,海莉西眼下有求于他,于是亲自给他带了晚饭。

夕阳洒在窗棂上,男人仍保持着骑士的姿态站在窗前,一只麻雀正低头啄着米粒,阿尔缇诺用手指轻轻梳理着小家伙的羽毛。

“看起来很招小动物喜欢呢,阿尔缇诺阁下。”

他转身,目光对上海莉西身后瞪着他的兰斯:“除了您身后的小动物。”

“多余的客套我就不讲了,明天我要借你的骑兵一用,我怀疑皇家矿区内部与匪兵有勾结。”

阿尔缇诺摊手:“我的徽章都送给您了,这种事还需要征得我同意吗?”

“你这是明知故问了。”海莉西皮笑肉不笑,“我看骑士团效忠的不是皇帝,而是你吧,监察长大人。”

帝国监察骑士团的骑兵出自元老家族豢养的部下,以丰厚的赏赐与苛刻的军纪闻名,筛选留下来的往往是绝对忠诚的精英。自从某位皇帝罗织罪名,滥用监察骑兵屠戮反对他的贵族后,元老会便严禁皇帝直接操控执法机器,避免重蹈覆辙。

因此,阿尔缇诺虽效忠皇帝,但骑士团只服从监察长。

“怎么,皇女殿下放心让我出面,不怕我造反?”

“看在龙的份上,我相信你。”

等房间又只剩他一人后,阿尔缇诺吹了声口哨,随即一只硕大的猎隼从树梢飞出,落在男人的肩膀。

“好孩子。”他把海莉西送来的丰盛晚餐端给它,解下猎隼脚上绑的羊皮信卷。

入夜,海莉西躺在床上思索阿尔缇诺提到的祭龙圣坛,头一回对爱德维的信生出了怀疑。

爱德维作为前任大主教的亲弟弟,与海莉西有无需言说的默契。如果他的密信不是这个意思,难道他只是目睹了提尔森的尸体被送上祭龙圣坛吗?

那他是如何看出尸体不是海莉西的呢?

她无法怪罪爱德维没能让弟弟的肉身安眠,毕竟他作为被放逐的罪人,终其一生都无法抵达大主教的位置了,众教会愿意重新接纳他,已是莫大的恩赐。

闭上眼,那张只会在梦中出现的面庞正温柔地注视着她,仿佛下一秒便会用责备的语气:“公主殿下,你怎么如此胡来,受伤该怎么办?”

“我才不会受伤,他们都是一群废物。”记忆里她是这样满不在乎地回答的。

可是现在,海莉西双手抚上自己中箭的伤口,喃喃说:“老师,我受伤了,原来受伤这样疼。”

赫穆尔,倘若我再向你撒娇的话,你能回来吗?

沉浸在回忆中的海莉西没有发现,黑夜中一双燃烧着金红色火焰的眼眸正注视着她,那头感知到不安和嫉妒的野兽终于亮出了獠牙。

少女从不曾在他面前露出这般模样,她让兰斯联想到清晨的花苞上一滴悬而未滴的露水。人们常说露水最无情,它亲吻土地,而后转瞬消散。

兰斯瞧着自己的主人,鬼使神差般将手伸向她的脖颈。有一束火在他胸腔中灼烧,带来酸涩与苦楚,以及最原始的饥饿感。

“兰斯,你怎么在这里?”海莉西对他的出现并不感到冒犯,这家伙时常半夜饿了就来她房间寻觅食物。

“自己去厨房——你身上怎么这么烫?”她急忙伸手覆上男人的额头,“难道是生病了?”

“海莉西,我好饿,不舒服。”兰斯贴上她露出的半只胳膊,模仿着阿尔缇诺对她的那个称呼。

“不能这样叫我!”海莉西连忙纠正,“叫提尔森领主大人。”

谁知她说完,兰斯直接扑上床,声音低沉得宛如兽类的嘶吼:“你新捡来的可以叫,我为什么不能?”

被这么大一个压着,海莉西倒吸口气,没好气地吼他:“什么捡来的,你要吃东西就赶紧去吃,别耽误我睡觉,我伤还没好!”

那双金眸燃烧得更旺盛了,带着黏稠熔岩般的颜色,兰斯突然松开撑在她耳边的手,撕掉隔在两人之间的被子,在海莉西的尖叫声中,埋头舔弄她锁骨下的一小块肌肤。

“疯了你!滚出去!”海莉西哪里受过这种冒犯,简直像养了几年的狗突然坐到沙发上要你给它洗脚一样荒谬。

男人只顾着用滚烫的大舌头舔吻,随着范围扩大,时不时还用犬齿轻咬带着弧度的肉乳。

海莉西扯着他的头发:“我再警告你最后一遍,现在滚我就当什么也没发生,否则我马上杀了你!”

好香,好吃。那点刺痛彻底激发了兰斯压抑的本性,他朝着香气的来源舔去,中箭的伤口刚结了痂,还敷着草药。

奇怪,伤口酥酥麻麻的,似乎不疼了。海莉西动作顿了顿,努力低下头看去,然而被兰斯的长发遮得严实,她再一扯,这回很轻松地把他弄走了。

兰斯的眼里连最后的红色都不见了,只剩竖成针一般的瞳孔直勾勾盯着她,海莉西顾不得这些,抬手抚摸伤口——那里一片光滑,好像方才折磨她的疼痛只是幻觉。

“你……还能给别人疗伤?”

他舔舔嘴唇,自然不可能回答她的问题,跳下床消失得无影无踪。

“陛下,很晚了,请您务必注重身体。”费里出声提醒。

希律头也不抬:“你下去吧。”

费里没动:“陛下,恕我多嘴,我认为龙之心——”

“费里,我不是为这事。”帝国的新皇满面倦容,“这些都无关紧要,有人自会为我处理这些。我忧愁的是迦南帝国最近的小动作,我尚未加冕,对方已经屡屡传达出敌对信号。”

书记官欠了欠身,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你陪伴我多年,费里,从我少时前往迦南,直到三年前我回来。你最了解我有多么憎恶那片土地。”

希律站起来,辉煌的议事礼堂只有他一人的脚步声,他转头望着雾霭后朦胧的月:“我幻想过无数次,在牢里、在梦中、在我母后的葬礼上,我幻想有朝一日我会成为卡曼帝国最强大的君主,让骑士团的铁蹄踏遍大陆的每一寸土地。”

“若是放在几年前,面对这般挑衅,我该多么迫不及待。可是真的坐上这个位置——我反而畏手畏脚、惶恐不安了。”

费里回答:“陛下,您这般英明勇武,出兵击退迦南的骚扰必然不在话下。”

年轻的新皇沉默片刻,夜风吹过回廊发出呜呜的声响,似无数魂魄的悲泣。

“费里,我的朋友,你何时也跟那些油嘴滑舌的贵族们学得只会恭维了?”希律想开个玩笑,书记官却先一步跪在地上。

“请陛下恕罪。”

月色彻底被浓云遮蔽,连最末的一点光辉也熄灭了。

曾与他并肩躺在草坪上饮酒吹牛的挚友,依然会在深夜陪他共饮,可这酒太香醇,比那个质子从酒坊偷来的烈酒少了太多味道。

南国的稻花香、马厩的干草和马粪腥、泪水与汗水混杂的咸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