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竟可以不介意连羽,不介意他的过去,但会如何看待这片印记?它已经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如同一扇通向深渊的门;看一次,便会提醒周竟一次,“吴晨”从前是个怎样的人:他被很多记不清名字的人抚摸过这片皮肤,进入过身体。
太肮脏了。站在周竟的立场,光是想一想,吴晨就替他觉得不值。
所以,能坚持多久?
蹲在地上,他将照片放大,抖着嘴唇,先前无声的笑容渐渐扩大,难看得像哭。他不是没想过去洗掉它,但图案太大,纹得太深,而在所有颜色中,最难除掉的就是红和绿。
行不通的。
他再次意识到自己有多愚蠢。为什么要这样贪婪,为什么不干脆拒绝周竟。他一拖再拖,如同鸵鸟,挨到这件事的边缘便将头颅埋进沙堆。周竟有许多次机会在他家留宿,但只要他不提,周竟便会走得干干脆脆,一句不会多问,一个质疑的余光都不曾抛下。去北京那天的清晨,是他第一次直面周竟的情欲,他难堪到无地自容,周竟却还能对他笑。
头疼欲裂。他死死扣住手机,瘫坐在地板砖上,而后茫然看着盥洗台,缓缓拉开了下头的柜子。一卷咖啡色贴纸横在里头,边上是一把用来切纸的美工刀。他将手伸进去,摸索着冰凉的刀身,用了好几秒钟,一点点将刀刃推了出来。这十多年,他一直都在同自己争吵,同自己缠斗,同那些有意无意挨靠过来的恐惧和不安争得不死不休。没人陪他他害怕,因为找不到依靠。和连羽在一起也害怕,害怕分开后不知该如何面对支离破碎的自己。
而现下的恐惧却更多与温暖和希望有关。
手指逐渐往上,触碰到了刀刃。他浑身发冷,手无意识地收紧,再收紧。尖锐的疼痛让他咬紧嘴唇,却还在想,这点疼,一定比不上“周竟放弃”这件事的万分之一。血沿着柜角滴落在地,他脑中一凛,勉强站起来,打开了边上的花洒。水很快将血渍冲淡,不留一点痕迹,手指上的伤口却没有一点收敛的征兆。许久,他重又蹲下,将刀从贴纸边上拿了出来。
每次进出洗手间,他都会想到它就在这里。在这里等着自己。
鲜血顺着刀柄滚落到手心,那道曾被周竟质问的疤痕横亘在眼前,被浸染得艳红而模糊。眨眨眼,他将刀柄握紧,遮住那些伤,接着将刀尖对准了手腕。他想现在你有多狼狈,赤身裸体,想一走了之,又在逃避。你这辈子都在逃避。割下去,等你的血流干了,师兄会发现你的尸体和装着照片的手机,他会……
他会怎样?
思维卡顿在这里,手松了松,本以为落不下的眼泪又大颗大颗,从干涩的眼眶掉了下来。伤口被渍得生疼,“啪嗒”一声,刀便脱了手,摔落在地。吴晨痴痴盯着它,直到它被急剧的水流冲刷到下水口边。抽噎几声,他走过去,捡起来,而后,将它抛进了角落的纸篓中。
他相信周竟的。
周竟一定会哭,一定会很难过。而给他看纹身,甚至让他离开,都比不上不要让他难过这件事重要。
就是这样。
长出口气,吴晨靠坐在柜子边,拿过手机,毫不犹豫,将照片发了过去。
然后闭上眼,等着审判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