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荇仿佛回到了母亲在医院里的那段时光。
完成工作后,她从直播室打了车来到医院,匆匆忙忙地上了楼,下了电梯右拐,数过三间,有一条通往检查室的走廊,再右拐,第一间就是母亲的单人病房。
虽然经济上很紧张,但长年累月住在医院里,为了能够让母亲睡得好一些,苏荇还是坚持办理了单人间,至少,不会因为隔壁床的病人打呼噜或者其他毛病影响到她。
这一天,母亲心情看上去比平时要好一些,被折磨许久的病容都没有那么明显的晦暗了。
苏荇听说,是曾经的一位亲戚联系上了,他们帮忙支付了手术的费用。苏荇很感激,但由于工作的原因,还没有见过这位亲戚的面。
走进病房,母亲已经在翘首以盼了,一看到她立刻就挂上了笑容。
待苏荇走过去,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给她撑好小饭桌,将买来的饭菜摆上去的时候,母亲这才犹豫着开口:“有个事儿,妈妈想跟你商量一下。”
苏荇点头:“您说。”
“医药费和后续的治疗费,是你白灵阿姨帮忙缴纳的。你还记得她吧?”
苏荇微愣,很快回过神:“记得。”
但是她也不敢多说,当年离开凌家的时候,母亲的自尊心几乎被碾碎,她无法安慰,只能是再不提及。
这两年她被人半封杀,没什么工作,也很难赚得到钱,不是没有想过去找白阿姨,但是顾忌母亲的心情和这些年的坚持,最终也只是想了想而已。
她不想让母亲在最后的这段时光里,还要被人将尊严踩到地上。她们母女跟凌家,从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但是现在,母亲主动接受了白阿姨的接济,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苏母看着女儿,心思有些恍惚。
苏荇今年二十九岁了,但是从这张脸上,丝毫看不出来年纪,得天独厚的美貌让她反而愈发惹眼,年少时候的锐利倔强在被岁月沉淀之后,反而显得她整个人又多了一种独特的、沉稳的、令人安宁的气质,美的更加张扬肆意。
苏母既骄傲又心酸,要是自己走了,她一个人要怎么在这饿狼环伺的世界里活下去?
苏荇等了好一会儿,手里的苹果都快要削完皮了,却没听到后续,一抬头发现母亲仍在呆呆地看着她,目光里是苏荇看不懂的深意,顿时慌张起来:“妈,到底怎么了?白阿姨跟您说什么了?我还有些存款,您不用担心医药费……”
苏母摇了摇头:“妈妈都活到这个岁数了,哪还会那么幼稚?”
苏荇惊愕:“妈——”
她不觉得母亲会突然改变主意,必然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她不得不暂时妥协。而且,这件事或许跟自己有关。难道是——
苏荇心里“咯噔”一声,抿了抿唇,却不敢多问。
苏母继续说道:“我跟你白阿姨聊天的时候,得知她的儿子离异多年,带着一个男孩子生活,那孩子今年十五岁了,读高中了,也不需要人操心照顾了。前妻一直在国外,这么多年从未联系过,你愿不愿意见一见?”
苏荇再次愣住,感觉有点玄幻:“相亲吗?”
苏母点了点头:“算是吧。要不,就去看看?我还隐约记得那个孩子,长得像你白阿姨,少年时期非常漂亮,人也礼貌,读书很厉害。他们家也没有中年秃头的基因,除了年纪大了点儿,有个孩子之外,其他的方面也都符合你的要求。”
“当然,见了之后你要是实在不喜欢,妈妈也不勉强你,一定跟你白阿姨说清楚。”
苏荇点头:“好,我去见。您快先吃饭。”
苏母这才又笑了起来,低头夹了一筷子莴笋,慢慢咀嚼着咽了下去,问道:“哪里买的?还挺好吃。”
“您喜欢啊?明天我再去买。”
苏荇在第二天的时候见到了白灵,也跟她提起来这件事,但由于当时凌贺津还在外地出差,便只能等着他回来后再约定具体时间。
梦里面,苏荇总觉得忘记了很重要的事情,明明度过了一个月的时间,她却感觉仿佛只有一两天似的。
再后来,她就跟凌贺津相亲结婚了。
从初识到结婚,都很平淡。对方是个出乎意料好相处的人,相貌出乎意料的好、身材挺拔,单就外表来说,公司里的男模都没有一个能够比得上他。
偏偏他人品性格也无可挑剔,而且他的身份对于自己来说,也确实是十分有利的保护伞。
凌贺津对此更是坦然且直言不讳:“这些对我来说,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我们结婚后,你的事自然也是我的事,如果你想继续从事模特工作,这些障碍我都会帮你铲除,也会给予你相应的资源,如果不想干了,随时可以解约,其他什么都不用考虑。”
苏荇问他:“那凌先生呢?对我有什么要求?”
凌贺津轻笑:“我希望,苏荇小姐能自由快乐地过完这一生。”
苏荇那会儿自动将这话翻译成了:“只要你老老实实的,不作妖不犯浑,不去肖想不属于你的,就能在凌家呆一辈子。”
所以,痛快答应下来。
商谈好之后,两个人就选了最临近的时间,去领了证。
之后,拿着小本本去给母亲看,送她进了手术室,从此,便是永别。
苏荇猛然从回忆中惊醒,眼角的泪水已经不知不觉流了下来。
母亲去世后,她大病一场,前后用了足足十天的时间,才将情绪全部发泄,之后就很少再梦见母亲,这段时间也如母亲生前所希望的,过得快乐且自由,随心所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仿佛,她已经完成了母亲临终前的嘱托——好好活下去,快乐自由地活着。
她也曾经不止一次地去想,母亲为了她跟曾经自己的执念和解,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人的出身无法改变,但并不是所有出生在罗马的人都像曾蕴一样,高高在上又无耻。跟她结婚的人是凌贺津,只要凌贺津不曾轻视她,白灵也依然喜欢她,甚至凌烨都主动说愿意给她养老,这不恰好证明了她早就是这个家的一员了吗?
他们是一家人,为什么要在乎别人的眼光?
但是梦境里,母亲仿佛一直在看着她,挣扎与不甘在眼眸中闪烁,最终归于沉寂。
苏荇看的不忍,那一瞬间,她意识到自己错的离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