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原生文明启示录__23(1 / 2)

,此时已经将近三百年。在如此漫长的时段里,秦人始终面临着四方面的困扰:其一,因曾经效忠殷商,秦人身负“助纣为虐”的恶名,被天下孤立。其二,在巨大压力之下,秦人族群内部不断分化,某些分支流散东方,某些分支北上,力量大为削弱。其三,秦人轴心族群僻处西陲,长期处于西部戎狄包围之中,战争不断,生存竞争极其激烈。其四,周王室始终对秦人轴心族群保持着冷漠与怀疑,即或在西周后期利用秦人反击戎狄,双方关系也是复杂而微妙的。

到周宣王后期,秦人领袖虽然因反击戎狄而擢升大夫爵位,但仍然不是拥有独立封地的诸侯国,并未获得周王室的真正信任与倚重。就其实质而言,秦人只是周王室反击戎狄的一支借用力量而已。具有如此生存阅历的秦人,此时已经发展为政治上很成熟的特大族群了。辄遇突如其来的大事,秦人领袖层不可能轻率决事,在周人未曾求救的情况下主动发兵。因为,在严酷的生存竞争中沉浮了千余年,秦人不可能不明白一个最基本的政治策略:纵然自己愿意救周,也得周王室发出明确的求救信息,事先达成某种相对明确的盟约,才能出兵。无端出兵救周,只能事与愿违。基于这一逻辑常识,我们可以断言:秦人不可能在王室没有向自己求救时主动发兵。也就是说,在镐京灾难演变的前期,在褒姒事件之前,在周王室发出明确的邀约之前,秦人不可能起兵东进。

剩余的可能性,只有前两种——周王室以什么形式直接求救于秦人。这两种可能性的差别,只是求救形式的不同,没有本质的区别。以当时的实际条件,有两个最大的事实背景,使周王室的直接求救成为可能。其一,此前的秦人族群,已经在周宣王时代开始遵奉王命反击戎狄,显示出了自己的力量。周王室对秦人的实力,尤其是秦人对西部戎狄的作战优势,是了解的。其二,周王室与秦人的沟通路径,是此前较长时期内形成的,不存在贸然探寻。

基于上述两点,周王室求救于秦人,不管是以特使的方式,还是太子宜臼或者申侯亲自前往,都有实际的可能。这里,最重要的基本点是:周王室向秦人发出了明确而直接的求救信号。因此,秦人起兵进入关中的时间,只能在褒姒事件之后的最艰危时刻。

2.秦人族群重新登上历史舞台

镐京事变,引发了意义极为深远的历史变化。这种变化,主要有两方面:其一,西周灭亡,周人东迁,礼治文明开始了全面崩溃。其二,秦人族群重新登上了历史舞台,一个新时代拉开了历史的序幕。

关于秦人救周,《史记·秦本纪》记载的状况是:“秦襄公将兵救周,战甚力,有功。”这说明,在整个镐京事变中扭转危局的决定因素,是秦人族群的力量。秦人族群与犬戎大军浴血奋战,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战胜了犬戎,挽救了周王室。

秦人东进救周,是中国早期国家时代最为重大的一个转折性事件。

但是,历史的记载却极其粗疏简单,而且颇多微妙。在《史记·周本纪》中,秦人救周被忽略不计。在《史记·齐太公世家》,也就是早期齐国史中,对这场重大事变的简单记载是:“齐庄公二十四年,犬戎杀幽王,周东徙雒。秦始列为诸侯。”在《史记·鲁周公世家》,也就是早期鲁国史中,也是同样的简单记载:“孝公二十五年,诸侯畔周,犬戎杀幽王。秦始列为诸侯。”在《史记·晋世家》,也就是晋国史中,简单的记载是:“文侯十年,周幽王无道,犬戎杀幽王,周东徙。而秦襄公始列为诸侯。”也就是说,晋、鲁、齐三大诸侯国的国史资料中,都没有留下本国在这场重大事变中的表现记录,司马迁无从依凭,只有空缺。

在当时的诸侯国国史中,秦国之外,只有《卫康叔世家》,也就是卫国国史,记载了本国的重大表现:“武公四十二年,犬戎杀周幽王,武公将兵往佐周平戎,甚有功,周平王命武公为公。”这就是说,当时最主要的相关方面——周、秦、晋、齐、鲁、郑、卫七大方面,只有秦国与卫国史料中,有关于这一重大事变的正面记载;而晋、齐、鲁、郑四国,都在国史记载中略去了三个基本事实:其一,本国是否出兵?其二,本国是否护送平王东迁?其三,略去秦人出兵作战情况而只说秦人被立为诸侯,显得极是突兀。

《周本纪》更是和稀泥,模糊化。其对镐京事变的全部记载,是这样几句话:“申侯怒,与缯、西夷犬戎攻幽王。幽王举烽火征兵,兵莫至。遂杀幽王骊山下,虏褒姒,尽取周赂而去。于是,诸侯乃即申侯而共立幽王太子宜臼,是为平王,以奉周祀。平王立,东迁于雒邑,辟戎寇。”显然,周王室的国史记载方式是:各个诸侯国的表现一律不提,只说王室的相关变化。

上述记载方式的背后,隐藏着这样的历史事实:凡本国有真实功绩者,本国国史一定正面记载,秦国如此,卫国也如此;本国表现不佳者,则忽略不计,晋齐鲁郑都是如此;为平衡全局而有难言之隐者,则谁也不提,只说自己变化,周王室正是如此。

历史记载的简单化与模糊化,不是司马迁的错失。因为,《史记》的诸侯史,是司马迁以该国遗留史料为蓝本写的,本国不记载,《史记》也就保持了空白。司马迁对待史实的态度,给我们保留了许多极有意义的历史信息,使我们能够看到当时社会对秦人崛起的真实心态——有意忽视,以掩盖内心的某种复杂心绪。

值得注意的是,这种有意的忽视,有意的简单化与模糊化,流传于后世以及当代史家,非但没有得到澄清,相反却变成了一种十分怪异的延续。譬如,当代最为详实的一本《中国历史大事年表》,对周幽王末期镐京事变的整理,同样不提秦国、卫国的出兵事件,却增加了晋国、郑国的护送东迁事件。我们相信,这种增加不是随意的,一定是有另外的史料依据的。我们要问的是:同样有依据的秦、卫出兵事件,尤其是秦人第一次登上历史舞台的东进事件,为什么淡出了史学家的视野?假如没有后世对秦文明的有意贬黜,会是如此么?

后世史家有意无意的忽略,使我们丧失了许多有重大意义的文明历史信息。其中一个最基本的问题就是:秦人作为非诸侯国的族群武装,为什么能战胜强大的犬戎骑兵?而各自具有兵车数千乘的齐、鲁、晋三大诸侯国,为什么不敢起兵与犬戎作战?

秦人的军事优势,究竟隐藏在哪里?

纯粹就战力而论,当时的秦人族群,具有两方面独特的优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