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斩。皇上有旨:袁崇焕处死后悬首三日,传首九边。袁崇焕,你还有何话说?”
袁崇焕这才缓缓抬起头来,直仰向高天,高声诵道:
一生事业总成空,半世功名在梦中。
死后不愁无勇将,忠魂依旧守辽东!
吟毕大叫:“行刑吧!”
程本直扭头看向袁崇焕,泪倾江河,口衔微笑,频频点头。
李标、成基命如尖刀搅肠,万箭穿心,眼泪再是忍不住,顺腮而落。涂国鼎看看旗杆地影,拿起案上的行刑令牌向台下一丢,高叫一声:“午时三刻已到,行刑!”
刽子手上前扯开袁崇焕衣裳,背后抽出牛耳弯刀,当胸一刀下去,只割得一小片,袁崇焕紧咬牙根,未吭一声。众百姓看得动手了,发声喊,齐涌上去。窜在前面的张开嘴直照着袁崇焕肚皮咬下去,后面的伸出手当胸掏去,撕下一片肉就塞进嘴里,边嚼边骂。袁崇焕终于难忍,发出惨叫!不到半刻钟,就扯出了内脏,看得涂国鼎等人目瞪口呆!
行刑官凑向涂国鼎耳边,小声道:“大人,刀斧手只割了一刀啊,割不上千刀,你我就是怠职之罪啊。可这样乱下去……”
涂国鼎猛然醒悟,想了想,起身大叫一声:“都给我住手!”这声吼一时震住了场子,“来人,都给我赶开!”
四边的兵勇上来杆捅枪戳连踢带打才扫清行刑台周围。“都给我听着,想吃刑犯肉的,拿钱买!一钱一片。刀斧手,行刑!”立时又起呐喊,百姓争买其肉,拿到手就塞进嘴里,血流齿颊。有的正巧带着烧酒,便就着酒生啮,有的没带钱或不想掏钱,便唾地踢腿叫骂不已。
袁崇焕叫声由暴喊而断续而全无声息。整整一个时辰,总共割了3543刀,袁崇焕只剩骨头和一首。没买到肉的,争拾其骨,乱石砸碎。可怜一位屡建殊功、大明第一英雄的守边大督师,骨肉俱尽,头颅被悬于旗杆之上示众!
人散尽了,只有四名兵士守着那旗杆。离旗杆数丈之外,一个中年汉子走向刑台,蹲到地上捡拾碎骨,捡得十分仔细,不剩米粒儿大的碎骨。捡净了,用衣摆兜起,然后走到数丈开外,坐到地上,面向旗杆。
李标感到奇怪,问成基命:“这是何人?”
“不知道,我去问问。”二人上前,才看清这人满脸泪水,还在蚊声哭泣。成基命觉得有些面熟,却一时想不起,遂道:“你捡这些骨头,做什么用?”那人抬眼看看他俩,不理。李标指着碎骨又道:“你知道他是什么人?”那人抬头,怒目而视。二人知道此人必是知崇焕者,成基命再问:“你要将督师遗骨怎样?”那人听了这话,见他俩脸上也是泪痕犹在,知道也是为袁崇焕抱屈的人,忍不住失声痛哭,却仍无话。李标又问:“你知道督师年庚么?”
这回他说话了:“四十有六。”就又闭了嘴。
成基命见再问不出,便掏出一把碎银递过去:“好生葬了吧。无论葬在何处,都要留个标志,督师沉冤必有昭雪的一日。”那人接过银子,迅速跪下磕了一个头,成基命忙扶住,“快起来。”说完二人转身要走,那人又开口了,却是念出一首诗:
四十年来过半身,望中祗树隔红尘。
如今着足空王地,多了从前学杀人!
二人吃一惊,成基命抱拳在胸:“原来先生是位高士,敢问先生尊姓大名?”
“小人姓佘,不是高士,是袁老爷的家仆。这诗是袁老爷作的。”
“原来是佘管家!”成基命这才想起在袁崇焕回京后去驿馆探望,见过这位管家,遂叹口气道,“督师归家期间,过昭州平乐,登筹边楼,曾作一诗。督师回京后我去拜望,见了此诗,我便索要来。”遂哽咽念道:
何人边城借箸筹,功成乃以名其楼。
此地至今烽火静,想非肉食所能谋。
我来凭栏试一望,江山指顾心悠悠。
闻道三边兵未息,谁解朝廷君相忧。
“身在南粤,心系北边,为君担忧,君却……不说了。督师路过淮阴时拜谒淮阴侯庙,也做了一首古风,我在韩老大人府看到,可谓一语成谶啊!”李标也念道:
一饭君知报,高风振俗耳。
如何解报恩,祸为受恩始。
丈夫亦何为,功成身可死。
陵谷有变易,遑问赤松子。
所贵清白心,背面早熟揣。
若听蒯通言,身名已为累。
一死成君名,不必怨吕雉。
“他早知自己不得好死啊!”成基命叹一声,声音发涩。
“二位大人,小人知道二位大人定是我家老爷至交。我家老爷临刑前交我一封家书,要我转交太夫人和夫人。可老爷尸首只剩得这点碎骨,头颅又要传到九边,我带不回老爷尸首,哪有脸回南边老家呀!我要在这儿为老爷守墓,能否麻烦二位大人将这书信转交我家夫人呀?”说着从怀中掏出书信递给成基命。这书信并未装封,只是两张纸,成基命展开,见又是诗,一首给发妻:
离多会少为功名,患难思量悔恨生。
室有莱妻呼负负,家无担石累卿卿。
当时自矢风云志,今日方深儿女情。
作妇更加供子职,死难塞责莫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