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细思之,果然能践五年之约?”
“臣不用陛下倾天下之力,只要陛下前两年能按期解递粮饷。”
“哦?难道以后不要粮饷了?”
“臣的方略是以辽人守辽土,以辽土养辽人,步步为营,且筑且屯,两年之后当能自养,故粮饷可逐年递减。”
“好!”崇祯满面春风,一挥袍袖站起,“朕不吝啬封侯之赏,望卿努力,以解天下倒悬之苦,卿子孙也可世享其福!”
其他几人也激奋起来,李标起身向崇祯一大揖:“恭喜吾皇,贺喜吾皇!吾皇慧眼识才,使朝廷得人。袁大人忠肝义胆,识力过人,辽东有救了!”其他三人也起身一番溢美。
大约是太过兴奋,崇祯突然觉得腹急,便道:“几位卿家少憩片时,朕去去就来。”几人自然知道皇上是要如厕。
待崇祯出去,许誉卿急不可耐:“五年复辽,必是经天纬地的大谋略!如能先闻其详,也是一大快事!”袁崇焕的回答大出四人预料:“五年乃是虚指,圣心焦劳,聊慰上意。”
四人大惊,一时竟都愣住了。许誉卿先醒过味儿来,急急地低声道:“大人欲蹈熊廷弼覆辙么?!”
袁崇焕一时没解开味儿:“此话怎讲?”
“皇上英明至极,岂可浪对?到时按期责功,大人怎么办?”
崇焕所以许以五年之期,是因皇上年少,他想当然地认为皇上难以理解边务之艰,年轻气盛,急功近利,求成心切。如果期以时间过长,皇上会认为是曲意敷衍,再遭罢免,自己规复辽东,成就功业的夙志便再无施展的机会了。自己刚起复京官,对这新皇上还不了解,如果是个暴戾之君,自己恐怕求一庶民而不可得了,所以才许五年之期。
“五年之后,即使事倍功半,只要前景向好,皇上还会硬责?”
“你还不深知当今圣上啊!”李标道。
袁崇焕意识到自己莽撞了,便盘算开如何有一个转圜的说法。
崇祯大步进来,腹内舒服了,摆出个悠闲的坐姿,正想发话。不等皇上开口,袁崇焕抢先说道:“陛下留心封疆,宵旰于上,正是臣子枕戈待旦之秋,何敢言难?臣当尽心竭力,鞠躬尽瘁,不负五年之期。但辽东边事,乱已四十余年,根深蒂固,积重难返,并非可轻易了结。所以五年之中,须事事落实才行。”
“都有哪些事,你尽管一一讲来。”
“第一是钱粮,第二是兵甲,第三是专阃[1]之权。兵、户、工各部必得细心措置,按期解递,以应臣手,使臣无后顾之忧,专心兵事,方克有济。”
崇祯略一思索,说道:“王承恩,叫吏部尚书王永光、兵部尚书王在晋、署理户部侍郎王家祯、署理工部侍郎张维枢立即来见朕。”
袁崇焕脸上露出了犯难的神色,他不愿与各直管大臣直面交涉,给人以势压人的印象,引起不满,朝廷树敌,也就谗言难免,下场堪忧了。他只想让皇上吩咐下去,旨从上出,既不得推诿,也无从结怨。
崇祯看出了袁崇焕欲言又止,待王承恩出去,便道:“袁爱卿似有话要说,尽管讲来,凡于治边有利,朕无不舍。”
袁崇焕想,此一去山高路远,朝廷事鞭长莫及,只有让皇上了解自己的苦心,信任专笃,才能杜绝谮言,免除后顾之忧。想好了,起身向皇上一揖到地:“陛下恕臣犯颜直陈了。”
“尽可直说,朕不怪你,坐下说。”
袁崇焕摆开了指画山河的架势:
“万历以来,山、陕灾疫流年,宁夏之役、朝鲜之役、播州之役、建州之乱相仍,乾、坤二宫、三大殿相继被火重建,藏钱廪粟枵然一空,各边请饷,各省请赈,无所措处,国用日绌,税赋日重。永乐朝京营劲旅七八十万,元戎宿将常不乏人,军官不过二千余人。而今一卫军士不满千余,一千户所不满百余,额军不足,军官却达八九万!征兵之官,唯以军额为务,酷刑榜掠,怨声遍野。军士逃亡日多,而军法更严。一卒窜亡,株连数十家,经数十年,青壮将尽,只遗老弱!兵士逃亡,而军饷不减,且更募新兵,循例递加,又得新饷!洪武朝军饷不过五十万两,至天启朝几近五百万两!朝廷何堪其重!现在的情形臣不知,但至臣被谮去职时,拖欠各边例银已达九百六十八万两!致各边士兵多有哗变。辽事久滞,并非建部强大,实乃我朝积弱已久。陛下召见各部,无非严旨催迫,而今挪借已尽,加派已尽,搜刮已尽,各部计将安出?徒使臣树怨而已。”
这一番话听得李标等人毛发直竖起来!大胆袁崇焕真敢说出“犯颜”的话,他还不知道新皇上的厉害!几人竟不敢看皇上脸,低了头。
安静了一会儿,崇祯说话了:“你的话没说干净,朕替你说。神宗皇帝内藏千万,拒发内帑,户部无奈,只得年年加征。矿盐税吏,抚道州县,巧立名目,敲诈勒索,层层盘剥,欺公肥私,入国库者十之一二,入私囊者十之八九。百姓赋役,十倍以往,民不聊生,人怨沸腾,是也不是?”
崇祯面无表情,看不出是哀是怒,这话又直指皇祖,谁敢答话?
几人站起来,低眉垂手地立着。
袁崇焕心想话说过了头,祸事要来了,须得挽回些才好,便拱手道:“陛下圣明。但国储空虚,罪在贪墨恶吏。陛下处心积虑,焦劳日甚,臣等耳闻目睹。臣妄言指摘,是臣之罪,甘领责罚。”
“是朕让你直说的,何罪之有?你敢直言,可见忠心。你说的这些,朕都知道。一会儿他们几个来了,你但言无妨,朕自有处置,不让你树怨,都坐下吧。”
几人这才松了口气,都暗自感佩这少年天子城府之深,袁崇焕更是感动。看看传召的几人还未到,袁崇焕似是没话找话:“陛下,臣听说六月朝廷指派户部员外郎黄中色专理东江饷务,黄中色前往皮岛核实后谓东江兵员三万六千名,东江总兵毛文龙很是不满,果有此事否?”
“有此事。毛文龙说黄中色所核只是一岛之数,并未包括其他各岛兵丁。朕也以为黄中色核数难为凭据。辽民避难,屯聚海岛,荷锄是民,受甲即兵,如何统计?故难与内地佥募额饷相同。毛文龙孤撑海上,牵制敌酋不易,不妨在军饷上稍宽泛些,以砥砺其奋勇之心。”
随着王承恩的传报,王永光等跟身儿进来,行过参拜礼,落了座。崇祯道:“自努尔哈赤以‘七大恨’誓天起兵,十三年来,兵连祸接,天朝大军屡屡受挫,丢城失地。究其要因,在不得其人。如袁督师,时有宁远大捷,将女真逼回沈阳,射死努尔哈赤。如此大功,不行奖赏,反因魏阉去职,焉有不败的道理?今日袁督师已设誓五年复辽。现在你们都听袁督师讲,袁督师的话就是朕的旨意,不得抗辩,不得违拗。袁爱卿,你据情而谈,亦不得瞒哄,也不必圆缓。”
“遵旨。”袁崇焕欠身一揖,然后转向王家祯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兵家常识。辽事所关重大,牵一发而动全身,故钱粮不可一时有缺,务需按数按期解到。此事要仰仗王大人了。”
崇祯马上接道:“王家祯,你要着力筹办。前方如有一时短缺,唯你是问!”
崇祯前面的话已说得明白,现在的话又如此严厉,明摆着不容讨论,谁还敢说个“难”字?
王家祯起立道:“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