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述从衣服里摸出烟,递给子嘱一支,他自己没有拿,他不想在寝室里抽烟,尽管这时候没人在乎这种不成文的规定。子嘱看着他冷笑,接过烟满桌子翻找着打火机。这并不太容易,他的桌子被层层叠叠的书占满了,他久不收拾,那些书简直藤蔓一样肆意蔓延开来。子嘱徒劳地翻检了一会儿,脸上现出不耐烦的神色。赵述看着他马上就要摔书的样子,才笑嘻嘻地拿出打火机。子嘱瞪他一眼,一把夺过打火机,愤愤不平地按着。然后火光闪动,烟头亮了一下,烟丝以绚丽的形式绽放着。子嘱吐口烟雾,紧接着喝了口啤酒。“其实想想,我从没想过去转这么大圈。脑子有毛病才这么做呢,我又不是流浪汉,四海为家。”
赵述心下大骂,子嘱又吐口烟雾接着说:“我只是想啊,暂时避开这个地方。你想想,即便你行迹天涯又如何?又有哪块地方是属于你的?你只是把脚放在陌生的地方走了一圈罢了,就像……就像看了一下午电视剧,你还是要回到凡尘俗世。学校这么大又能怎么样,属于你的地方也就是这片棺材板大的床和这个刚能放下屁股的桌子而已。可我看来,这么点的地方实在是比整个学校还要大。想想看,都说人心很大,能装得下天,装得下地。可它又很小,就算你学究天人,有时也不过只能装下一张床、一把椅、一本书……”子嘱捏着烟卷,有些癫狂又有些伤感,“一个人。”
赵述毫无怜悯地嗤笑。“你今年才多大?就能确定你那可爱的袖珍小心脏要装下谁了。”
子嘱沉默,喝酒,抽烟,吐出烟雾。“我不在乎以后怎么样,我只知道我现在怎么想。”
赵述也大喝了一口酒,他实在想为这种无赖哲学举杯。在子嘱吐出的浓浓刺鼻烟雾中,他仿佛间又看到了下午那道婉约的倩影。他本来心里已经确定了些什么,也鼓起了勇气要去做些什么,他也并非那么迟钝。可现在那份清晰的确然又有些模糊了,像透过烟雾看着子嘱的脸,隔着桌子听着他含混的声音。一切又好像不一样了,谁让自己是那个可厌的第三者,故事里的可恶反面,自己再怎么挣扎,也会有为国为民的侠客来取自己的性命。他看着子嘱那副凄凄切切的可怜相,心下烦恶,举起罐子,扬声道:“来,干一个!”
两人碰罐,然后赵述一口气把半罐酒喝下,往嘴里塞着烤串。子嘱顷刻间又来了兴致,翻手揭开两罐酒,两人你来我往地喝着。子嘱说话更是玄之又玄,看得出来,他喝酒纯粹是发泄。他满可以摔杯子、撕书、撒泼、打人,然而他选了这个自以为体面的方式发泄,全不知这是让人显得最不堪的一种方式。他的自命不凡,他的云淡风轻,他的运天下如在掌、视万人如无物在这份不堪下早已支离破碎,只剩下通红的脸和更红的眼睛,活像条丧家犬。赵述心下有些不忍,伸脚把桌下的两罐酒拨开。
子嘱从厕所回来,摇摇晃晃地爬上床。喝到逞心如意却绝不撒酒疯,他还是保留了一丝风度。赵述呆坐着,床上片刻便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他搓了搓脸,轻声走出寝室。
赵述倚在寝室门外抽着烟,午夜的走廊,昏黄的灯光,往远处无尽的黑洞,一间间蜂巢般排列的房门,每个房门后面又有着千姿百态的烦恼和得意。可现在早过了午夜,烦恼睡觉了,得意消湮了,又有几个孤独的灵魂还在用着脑子思考呢。赵述倚着墙壁悠悠地抽着烟,他突然想,言入微若在这里就好了,她肯定会发现从不远的侧面看过来这会是一副不错的画。是的,是言入微,不是小写,小写也许不能领会。他的思绪又回到了下午,有些破旧的羽毛球馆,挥舞着球拍洋洋得意的女孩。她是什么意思呢?赵述本以为自己已经猜到了,并为此傻傻地幸福了一下午。可现在他想着子嘱,狐疑地审视着言入微下午的一举一动。她是否有些欲言又止、神思不属,她想对自己说些什么,难道也是那种“人心小到只能装下一个人”的鬼话。自己今天又算什么?陪酒客,还是双料陪酒客。他愤愤地丢下燃了一半的烟卷,挥脚踏灭。他愤怒着、委屈着,然后开始沮丧,身子顺着墙壁下滑,双手抱着头,就要蹲下形成一个最不堪的姿势时,他顺势俯身拾起踩得落魄不堪的烟卷,放在几步远的垃圾桶里。
已经近两点了,窗外深夜浓郁,晕红的都市天空像醉了般迷离的眼。赵述在打扫着寝室,他幽灵似的小心翼翼着,这没有必要,子嘱几乎死了一样。他把狼藉一片的桌子清干净,把桌子叠起塞在暗处,地上被踢在一边的两罐酒已经呆呆地坐在子嘱的桌子上,不知何时才能尽责。他茫然四顾,爬上床,仰靠在枕头上,随手翻出手机。
☆、情断
小写白皙的小脸几乎消融在雪白色的针织帽里,她把护耳向下扯了扯,挥手向小提琴告别。她要快点赶回寝室,清晨离开时,小诘那一副朝不保夕的样子让她有些担心。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