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水飘散缕缕热气,宽敞的牢房里多了股淡淡的茶香,仔细再闻一闻,好像还有股子青草香气。难道棠玉泡的是碧草茶?
她抽了抽鼻子,啄一口茶水,“星归能为了你自断双手,可见她已生了忘记你的决心,杜若,你若真的爱她,当初就该带她走的。”
少年的手在袖子后隐隐发抖,再无力气去捏紧拳头,丢了魂魄一般颓然道:“这世间没人比我更爱她。”
桃华哂然一笑,“爱她为何不干脆带她走,你有你的顾虑,你有你的牵挂,星归又何尝没有。她已经放弃一个公主的尊严同你私奔了,你不珍惜倒罢了,现在人没了,还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给谁听,给我么?”
这番话说的有些急躁,大有咄咄逼人之势。杜若也不恼,反而生出一个自嘲的笑,一个颓废到了极点的笑,“你是神仙罢,果然是不食人间烟火。星归跟着我只能快乐一时,等到将来新鲜劲过了,她定然过不惯平淡的日子,她是尊贵的公主,我不能让她跟我吃一辈子的苦,我不能自私。”
无生谷里头的神棍无妄曾跟她说过,造人的古神之所以将人类分为男女□□,一是为了繁衍生息,将生命的星火代代传承下去;二是为了相互制约,让彼此双方在分歧中成长。
同一件事,交由男女分别来看,能生出两种可能。兴许杜若离开星归是为了她过得好,但在星归眼中,杜若只是不爱她了,是杜若抛弃了她。
她甚是感慨的叹息一声,空着的手心变出一朵彼岸花,妖艳绯红,她垂目看着蜷曲的花瓣,轻声道:“我也曾爱过一个人,同星归一样,爱的能将自己都送给他。哪怕他亲手杀了我,我还替他开脱,兴许是他手滑,凉月剑才会朝我刺来,他当真不是故意的。可是我骗来骗去,始终骗不过自己的心。”淡淡的青草味又卷土重来,不真切的荡在鼻息间,桃华眨一眨眼睛,继续道:“他若当真不想杀我,凉月的剑锋只需偏斜一分,便不会正中我的胸口,可他握剑的手稳稳当当,一丝迟疑都没有。”
抬目正视杜若,“所以,纵使你有千万般的不情愿,千万般的无可奈何,只要你不说出口,她永远不会理解,只会在心里一味怨着你,一味折磨自己,怨的久了,她就会想要忘记你。”
挥手打散虚幻的彼岸花,细碎的红光飘在室内,“当她决意要忘了你的时候,你们之间所有的故事便都结束了。”
清浅的呼吸弥漫耳边,桃华老神在在的一口饮尽微烫的茶水,再不多言语。
少年像是丢了最珍爱的宝贝,眼神中的迷离苦痛堪玩味。桃华一向爱拿别人的痛苦取乐,此刻却也知趣的缄口不言,只默默的看着门外的一缕日光。
她能看透旁人的心,却无法看透自己的,她能成就旁人的良辰美景,自个儿却只能做个蹲在角落里喝茶的背影。
良久后,她觉得杜若该是思量透彻了,起身抚平华裳上的褶皱,提起空了的茶壶,立在小几旁道:“母后的本意是要杀了你祭天,不再给你同星归相见的机会。我前世作了太多的杀孽,这一世想试着弥补一些,你出去罢,剩下的我自己同母后解释。”银把的茶壶悬空悠悠,她打了个困倦的哈欠,转身朝外走,“兴许哪天缘分到了,你还能再遇着星归,届时你们便走的远远的,我会想法子把她的躯壳换回去,也当是我占了她的壳子的一点儿心意。”
她来这一趟,为的就是放杜若离开。她喜怒无常归她喜怒无常,偶尔做做积德行善的事,她尚乐意。
一个哈欠尚未打完,一半还在酝酿当中,身后一直默不作声的少年忽的抬头看她,干净的一把嗓子触人心田,“你还恨他么?恨那个杀了你的人。”
微热的日光照在脸上,温暖如初云天的清泉濯面,只是稍稍刺眼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