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4节(2 / 2)

披着黑色长毛的牦牛徐徐停下,粗长尖锐的弯角扫进土里,佝偻的牛背翻下一名壮年男子,厚重的羔皮袍,挂着铛铛作响的彩石串珠。从高原下来的近百名村民,都是这般打扮。

为首的壮年男子操着一口古怪的语言上前,偶然冒出的几个通用话字眼也音调不齐。

山上下来的村民和常驻山谷的小镇百姓,哪怕紧贴一起,两者之间也横亘着相错几十万年的时光。

常年往返两地的商人上前,为唐不功等人翻译。

唐不功问道:“这是最后一批了?”

听完商人的解释,壮年男子抬臂高指山脉,脸颊的高原红显得愈加烫热,唧唧哇哇好多句。

商人翻译道:“他们的族人都下来了,只有祭司们不肯离开,坚持要见证原始佛门的末路。”

原始佛门,乃是佛门初立、以尊天敬道为根,以顺应天命为本。后来燃灯佛加入普渡众生的经纶,衍生新佛教,也就是尸弃佛尚未叛变之前的佛门。直到那年坐夏,佛门摒弃天道,彻底倒向众生。

小镇百姓都是佛门的信仰者。

山上下来的村民固守原始佛教,世世代代传承至今已有几十万年,他们从不离开山顶,因为那儿是原始佛门的祖庭,也就是燃灯佛和尸弃佛的约定之地。

此时,他们不得不走。

侍卫们准备传送阵,把这些凡人送到万里之外。

约战定下的半个月来,申屠家族不断撤离这儿的百姓,清空方圆万里的城镇和凡人。

万里,不过是个大约的数字。没有人能够预测两佛决斗的威力会波及多远,燃灯佛也无法给出具体的范围。

方圆万里,不是保守估计,而是整个修仙界堆上所有资源能在半个月内撤离的范围。再远的地方,那些人只能听天由命。

灵光亮起,众人入阵,最后回望故乡,终于忍不住啜泣出声。他们不会回来了,这儿也将不复存在。

当世最强的三人,寄托两方希望,堵上一切的决战。所有人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没有人清楚这儿最后会变成怎样。

赤地千里,寸草不生,或许是最好的结局,也有可能彻底从地图和世间消失。

送走平民百姓之后,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半日。

唐不功吩咐侍卫们加快速度设立防护阵法。

两佛交战的灵威,绝不会限于山顶。此地,山脚下,便是承受威压的第一道防线。

没有防护阵能在如此近距离抵挡佛尊的威压,第一道防线仅作提示警戒,向后方预告威压的到来,做好预备。

百里之外,设立第二道防线,世家大族库房最珍贵最强劲的阵盘,全都砸了进去。修仙界首屈一指的阵法师称,这道联阵最多能挡它一挡,能够起到一层的削弱效果,便是老天垂怜。

千里之外,以修仙界大能的血肉之躯,耗尽毕生灵气,构筑第三道防线。抗魔联盟各个势力的老祖宗们尽数出动,应世尊燃灯佛之邀,躬先士卒为众生挣取一线生机。

这儿,也是殷羡命令逾疆界现存弟子死守阵地的先机。

坤舆界的和光与天极界的油彩面具被困在天魔腹地的涌泉城,疏狂界的弟子和朱槿被拖在天高地远的北疆荒漠。

依托申屠家族的势力,只有逾疆界才能挤到此地。距离大战结束的舍利子,只有最后千里之遥。

此地距离战场过近,无法保证安全,肖远道数次劝告撤到安全距离,耐不住殷羡坚持,必须握住九死一生的先机。

再往后,每隔百里又添一道防线,连设九十道直至万里之外的昌盛大都,千万民众繁衍生息,受到威压的余波就会全军覆没,再设也无用,联盟决定放任他们自生自灭。

嘀地轻响,唐不功翻开玉牌一看,【肖远道:上来放置留影球,其他师兄弟们扛不住都下去了。】

唐不功回身仰望直插霄汉的山脉,撕开一枚短程传送符,瞬身直抵山顶。

高耸在海拔万里的山脊之上,俯瞰整个深壑幽谷,四面环绕的叠嶂层峦、经年不散的云雾是最好的屏障,隔绝一切凡尘俗世的烽火炊烟。

此地淡薄的灵气更是世间少有,树林灌木升到千米便长不动了,只有草野甸子苟延残喘,越往上草越稀疏,山脊便只剩零星几株杂草,匍匐在稀薄的空气下垂死挣扎。

放眼望去全是一块块紧密拼接的石头建筑,年代久远以至于莽山深处的低等兽族都弃用了,经年累月的风霜磨蚀墙壁的线条古文,依旧没能动摇建筑的根基。

史籍记载,这儿是人族文明起始之地,原始佛门的祖庭。

肖远道瘫坐地上,背靠石墙不住喘气,高压叠加低氧,连高阶修士都有些扛不住,也不知那些遁世绝俗的村民怎么撑下来的。

眼见唐不功走来,肖远道扶住墙壁起身,扔去一沓留影球,嘱咐道:“三里放一个,记得设置防护罩。”

设置众多留影球,为了后方的殷羡能够实时掌控战况,以便第一时间出手拿下舍利子。

此地就在战场边缘,再厉害的阵盘都不起作用,更别说这些小型防护罩。大面积铺设,一是心存侥幸,也许某个角落的留影球没被波及到,二是通过留影球陨灭的顺序倒推威压袭击的方向。

两人尽量设在石头建筑的遮蔽地带,心存希望也许留影球能够撑下来。石头拼接界线的卐字花纹从一边摹刻到另一边,都是当年信众虔诚的证明。

一路往战场中心推进,石凿雕塑越加精妙细致,身侧突然响起抽气声,唐不功顺着肖远道的眼神望去,就见前方跪着一人。

战场早已清空,怎么还会有人。走近仔细一瞧,才发现不是人,而是一具巧夺天工的石塑。

它面朝东方跪地伏身,额头紧贴地面。在它之前,数以万计的石塑作出相同的举动。

极目远望,没有一具石塑一模一样,身穿同样的僧袍,可每一张脸都不一样,每一双眸子镌刻着各自不同的信仰。正是因此,两人才会把它认成真人。

几十万年前的古人在文字都没发明完整的情况之下,如何能雕刻神工鬼斧的石塑,实在难以置信。

数以万计、十万计的石塑前方,矗立着三座宏伟庞大的雕塑,燃灯佛居中,左右分别是尸弃佛和金翅大鹏雕,同样面朝东方,微倾脊背,垂下头颅。

无金也无玉,只有古拙质朴的石头,与如今明明赫赫的佛像截然不同,从头到尾散发最为原始的气息。

“背对?”唐不功察觉这些雕塑的异样感,超脱于材料之外更深处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