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徐槐没有明确点头,但他退役后来中国执教几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
他本来就是半个中国人,很喜欢这里,去年七月过来的那一趟,除了放松心情,其实也有点来考察的意思。
自国家体育总局公布跨界跨项选材方案以来,外界的质疑声就没断过,徐槐对此也有疑惑,所以就亲自过来看一下这个“异想天开”的选拔到底靠不靠谱。
当时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而现在,答案已经很明了。
去年通过跨界跨项选材进入滑板项目的几个队员出了成绩,在国内外的赛事上均有不错的发挥。
仅一年多的时间,就能让一个从未接触过极限运动的人在圈里崭露头角,甚至比一部分有着多年经验的滑手表现得还要出色,这听起来很不可思议。
但他们的确做到了,仿佛是奇迹。
这种奇迹也许是可以复制的,会在单板滑雪项目上再次降临。
而徐槐一直很相信奇迹。
肖一洋也深知这一点,他与徐槐认识多年,不敢肯定完全能摸清他的想法,但至少知道,像绝大多数运动员一样,他不会甘心就这样平平淡淡地退役。
他和徐槐的相识说来也有意思。
2010年平行大回转世界杯sucol站,徐槐拿了冠军。
彼时的单板滑雪圈刚刚开启属于徐槐的时代,击败众多实力老将,连续两个赛季积分排名世界第一,最可怕的是,他才18岁,可以预见他未来将会统治雪坛多年。
肖一洋也参加了那场比赛。那年他23岁,第一次出国参加国际比赛,在几十个人里排名倒数第四。
中国单板滑雪队才立项没几年,起步晚、投入少、技术装备差、经验不足……现在的肖一洋可以找出无数条理由来证明并非全是自己的问题,但那时的他满心只有技不如人的挫败感。
由于没有出国比赛的经验,他订酒店时,才发现雪场附近的酒店早已经住满了,他只好住在十几公里以外的小旅馆,为了及时赶来参赛,还特地租了辆车。
可惜比赛最终收获一场空,回程时车还在半路抛锚了。更雪上加霜的是,手机也没电了。
他停车下来查看情况,对着罢工的破烂车和手机全无办法,最后气得踹了脚轮胎,躁郁地站在瑞士凛冽的寒风里fuck全世界。
还在发愁,一筹莫展之际,不远处经过他的一辆车又折返过来,朝他按了下喇叭,最后缓缓在他的车旁停下。
有人下了车,向他走过来。
“hey,bro,areyouok?”
肖一洋脑子都被冻木了,迟滞地转身看向来人。
“doyouneedhelp?”那人又问。
肖一洋一下就认出了他是ryan,相当有辨识度的一张脸,参加比赛的没人不认识他。
他知道ryan是个年轻帅气的挪威男孩,对他的大名如雷贯耳,然而对方却并不认识他。
ryan叽里呱啦地对他说了一串话。
好像说的是日语,大概看肖一洋是亚洲面孔,想当然地把他当成日本人了。
于是肖一洋哆哆嗦嗦地用英语解释自己是中国人。
ryan的蓝眼睛倏然亮了起来,换成中文问道:“你是中国人?”
神情颇为惊喜。
肖一洋也挺意外的,他听说过ryan是华裔,从小在国外长大,所以中文水平可能一般,但没想到他说中文的语音语调都和标准普通话无异。
“对,我叫肖一洋,也是单板滑手。”和你参加了同一场比赛,但很遗憾没有让你记住我。
因为ryan的名字永远在得分表第一页的最上面,自然不会注意到最后一页的那些无名小卒。
“你也是参赛选手吗?”
肖一洋点头。
“真的吗?”ryan更惊喜了,“这是我第一次在比赛上见到中国人!”
得知肖一洋的车坏了,ryan便打电话帮忙叫人来拖车,又开自己的车带他去餐馆吃饭。一路上和他聊了很多,还告诉他自己的中文名叫徐槐。
“你知道吗,我从十四岁就开始参加国际比赛,这么多年,你是我在比赛里遇到的第一个中国人,你很了不起。”徐槐的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真诚与欣赏。知道了他的名次,没有嘲笑,也没有鄙夷。
又听到肖一洋说自己是一个人来的,没有教练也没有助理陪同。
“一个人出国参赛真的很厉害啊,我都是和教练一起,没有他真的不行,很多事情都做不来。”
总之徐槐一路上都在不停地夸他,夸得肖一洋都有点不好意思了,那种沮丧的情绪也渐渐消弭了。
肖一洋赛前半个月都在国外训练,吃的食物一般都是不合口味的当地餐或速食,但徐槐带他去了一家好吃的中餐馆。
好久没吃到中餐,一筷子锅包肉下肚,还是东北菜啊,肖一洋吃得几乎要哭了。
但偏偏徐槐又来了一句:
“卑尔根雪场有个开了十几年的中餐馆,他们家烤鸭很好吃。如果你以后去挪威比赛或者训练,可以随时联系我。”
异国他乡,找不到地方住、训练受伤、比赛失利、车子抛锚,这些挫折都只是雪道上小小的石子,最多震下脚,跳过去就好了,没什么的。可听到徐槐说的话的那一刻,酸胀的情绪从心脏倾泻而出,刹那间将他整个人淹没。
他伸手捂住脸,肩膀微微战栗,开始吧嗒吧嗒地掉眼泪。
太丢人了,肖一洋想,如果徐槐这个时候安慰他,他可能会很想死。
但徐槐什么都没有说,把抽纸推到肖一洋手边,然后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