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裴宏章保存到今天。
她小心翼翼地拿出泛黄的信纸。
宏章老弟:
久不通函,望莫忌扰。
林琛离世已有十余年,其爱女,亦是我的宝贝孙女,林姝,不知不觉已长到了豆蔻年华。曾经,全家人翘首期盼着她的降临,我和爱人碧岚更是在她出生前就昼夜思索为她想好了名字,姝,取自静女其姝。如今,她也真是字如其名,容貌美丽,气质绝然。
然,世事总是难料,碧岚,林琛,还有莞莞都未能见得小姝长大,而我如今身体也每况愈下,恐无法再陪伴她今后的成长,故我将此重任委托与你。
遥想当年,我与你也算有知遇之恩,提携之恩;而林琛与裴致也是年少交好,情谊深厚,后来与他更是有救命之恩。
说着说着,林琛的士为知己者死竟也被我挟恩以报了,罢了,你就当我林文年人之将死,把这辈子的脸皮都豁出去了,只望你必要接下此重任。
小姝她不仅容貌秀丽,心地也十分纯良,我既欢喜,更忧心,辗转苦思,交与其他人都不放心,只有你,最为合适。宏章老弟,我最是信任你,望你能悉心照顾小姝,直至她羽翼丰满。
此外,对她不宜过于严厉,我这一生对她最大的期盼不是做一个多成功伟大的人,只希望她平平安安,快快乐乐过完属于她自己的一生。
最后,听闻你家的小孙子性情顽劣,望你能多加管教,日后莫让小姝受欺负。
言之至此,该说之言已言尽,不再也无需多言,望你尽力而为。
2010/4/23林文年亲笔。
印象里,林文年一直是豁达的,心胸宽广的,即便是她主动提出,但真是要让人代为照顾自己,他去信一定是先询问对方的意见。
可信中他直接言明要裴宏章接下重任,还强调了两遍,他明明不是那种会强人所难的人。
还有信中提到的挟恩以报,林文年从小就教育她一句话“得道者多助”,这个道,他说是道义的道,要多行有道义,帮助别人之事,而且这个“帮”是不求回报的帮,只有不求回报的善才是真正的善。
否则,善不是善,是交易。日后,万一落难了,也不会有人不求回报来助你脱困。
他怎么会挟恩以报呢?
而且林琛,与裴致的救命之恩又是什么意思?
裴宏章看她一脸怀疑又茫然:“是不是觉得你爷爷写的很过分?还教我管教孙子。”
“嗯,爷爷他——”
“一点都不过分,”裴宏章叹了口气,“他该再提些要求,可提再多我也还不完。”
林姝不明白:“爷爷?”
“先听我说,当年他确实对我恩重如山,我出身并不好,家境苦寒,父母无知,早年是误打误撞才进了军营,也是全凭一身的莽劲才混出了点模样,可心性不稳性格暴躁总容易犯错,后来是碰上你爷爷,他看中我,把我调配到东临。他和我不同,和当时我们兵团里的兵痞子都不同,那个词怎么说来着,世代簪缨,对,你们林家是世代簪缨,门楣光耀,林老夫人也待我极好,还给我说了一门好亲事。”
林姝:“那肯定是你也有过人之处吧,爷爷他是不会看错人的。”
“可能吧,但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
这一生中,毫无疑问,林文年就是他的贵人。
林姝:“那裴,裴大伯和我爸爸原来是好朋友吗?”
“对,裴致的性格不知道像谁,是个闷葫芦,从小我都以为他是哑巴,其他小孩也都不愿和他玩,只有你父亲,总带着他,他们一起上学,考军校,进部队,后来又进了一支直属大军区的特种部队。”说到这,他不禁也有几分老泪纵横的冲动,“你知道你父亲是怎么牺牲的吗?”
林琛的死,当时为了不刺激孙施莞,在孙家是禁忌,没有人敢随便提。
后来,林文年也没有详细说过。
她只知道是牺牲于一场营救任务。
“是为了救人。”
“对,是为了救人,救裴致,”裴宏章看她怔住,呼了口气,继续说,“那次他们接到紧急任务,有一辆中国的商船在□□域被劫持,你父亲身为队长带着他们抢滩登陆,本来任务执行得很顺利,但最后撤离的时候,对方居然还有一个狙击手,裴致的腿被打伤了,你父亲是为了回去救他才......”
他不忍再说下去。
那是总参谋长唯一的儿子,是身经百战万里挑一的战士,是国之利器,是悬在敌人心脏上的一把尖刀。
空气沉默了许久。
裴宏章:“是我们裴家对不起你,所以不论是付出什么都偿还不了——”
“爷爷,你这些年对我这么好,一直是出于愧疚吗?”
裴宏章没想到她会这么问。
一开始是愧疚的,想尽他所能地去补偿她,只有她喜欢,千难万难,哪怕是天上的星星都恨不得摘下来给她。
可人都是有感情的,何况她是这么招人喜欢的小姑娘,相处久了之后是打心眼里地喜欢她,想她如果是自己的亲孙女就好了。
“不是,只不过你不恨吗?”裴宏章没想到她反应如此平静。
“恨谁?裴致吗?”
他是父亲年少的挚友,后来又是一路同行的战友,对于军人来说,在战场上,战友就是彼此的后背,是生死相依的。
她父亲一定从成为军人的第一天起,就做好了保护人民,保护战友,保护国家,随时为他们牺牲的准备了。
“我不恨他,不恨爷爷,也不恨裴家任何一个人。”就像当年举国维艰血流成河的抗日战争,没有一个军人会去恨被自己用生命挽救下的同胞,否则,不会有人义无反顾前赴后继地奔赴战场,也不会有后来的胜利。
“我只恨那个开枪的刽子手,他后来死了吗?”
“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