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白怡正趴在床沿上哭,床上躺着一位中年女子,看样子应该已经去世了。明林双掌合十,对着逝者诵念往生咒,低沉又连绵的声音中,白怡的哭声渐渐消失。她不知道是对着谁说,“林姨总说她对不住我,可她却是这世上我最亲的人了,当年我和姐姐乞讨就要饿死路边的时候,是她给了我们一口酥饼,后来姐姐快去世了求她照顾我,这么多年,她就一直养着我,护着我,不让鸨母打我的主意,现在她也走了……”
明林停顿了片刻,不曾出言安慰,只是循环往复的念着咒,那些白怡听不懂的言语使得她此刻不至于孤立无望,起码,她还不是一个人在这里。
林姨的后事很简单,她们已经身无分文,更买不起棺木,也不需要棺木。林姨说她此生过的太脏,不想把这身子留在尘世了,倒不如一把火烧了,变成灰烬洒在门前那棵桂花树下,下辈子也别做人了,就做朵干干净净的桂花,起码不会再招人辱骂。
白怡照着她的话做了,只是看着那熊熊燃烧的火光,只觉得这世间似乎再没什么是和她牵连着的了。她想着林姨最后的一句话,林姨说,“走,赶紧走,走的越远越好。”
她对这里并没什么留恋,可要走,又能走去哪里呢?
清晨天刚亮,明林退了房间打算离开,就在客栈的门口,一抹瘦弱的浅绿色身影站在晨光之中,一张有些苍白的脸正对着他,明眸里带着期待。
她问他:“你能带我走么?”
☆、三章 (1)
第三章同行山路
1
明林走到门口,走到白怡面前,他比白怡要高一些,低头看她时却并不给人压迫感,他问她,“你知道我要去哪儿?”
白怡摇头,“不知道。”明林又开口,“我也不知道我要去哪儿。”他沉默了片刻,“你要去哪儿?”
白怡抓紧了肩上的包袱结,“我跟着你。”
这话听起来有些荒唐,可明林又觉得她那笃定的语气没什么不对,他转动着手里的佛珠,在思考着什么,然后,当太阳升的更高了一些,阳光照得更耀眼了一些的时候,他认真的问她:“你要不要跟我回山上出家修佛?”
“……”
白怡解开肩上的包袱,从里面掏出来两块梅子糕,晶莹剔透的糍粑中间点缀着颗酸梅子,那酸甜混杂的香气闻着十分开胃。她就像拿着肉骨头诱哄邻居家的大黄狗一样,晃了晃手里的梅子糕,“你还没吃早饭吧?”
明林的眼睛随着那梅子糕晃动,暂时抛开了要化这女施主修佛的事情,迟疑的伸出手去,“给我的么?”
白怡却在他手要触到梅子糕时猛地后退一步,又问了一遍,“我能跟你走么?”
明林有些尴尬的收回手,“这天下的路便是给人走的,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各人有各人的路途,施主要走的路和贫僧是同道,那么结伴而行也没什么不可。”
“给你。”白怡听他这么说了,大方的把两块糕都给了他,这是她清早来时在路边买的,吃了两块还剩两块。
明林眼睛盯着梅子糕,手却依旧在转佛珠,他像是跟白怡解释,又像是在劝解自己,“贪乃大戒,口腹之欲也是大戒,心不平则不净,我不该对一块糕点……”
“念叨什么呢,快吃了我们上路!”白怡听他说了半天也不知道他在忏悔个什么劲儿,掰过他的手,将两块糕都塞进了他的手里。
明林的“悔己”戛然而止,对着梅子糕默念,这只是一块没有味道的干粮,这是一块没有味道的……
唔,真好吃!
就这么一起搭伙上了路,明林照着师父的话沿着水边走,出了密城往北去。
“你知道北边是哪个城么?”明林想着或许白怡能熟悉些地况。
“不知道,我没有出过密城,只知道密城北面是山林。”白怡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正是日头最晒的时候,赶了半天路的她有些累。
“我也不知道,我是第一次下山,我都没离开过兴隆寺。”明林看到白怡擦汗,伸手把她肩上的包袱拿下来背在了自己身后,“施主,我们去水边歇一歇吧。”
“好。”白怡跟着他往坡下走,走到江水边找了个阴影处坐下,“你也不要一直叫我施主了,我是天禧十七年生的,你应该比我小吧?”
明林正翻着自己包袱拿出铜钵来要去江边接水,听白怡问他年纪,回了句:“我是兴隆寺建成那年生的。”
“既然比我小,你以后叫我小花姐吧,我家里人都喊我小花。”白怡席地坐着,手搭在膝盖上,冲着明林的背影说。
明林已经端着盛满水的铜钵回来了,他把铜钵放在阳光最炽烈的地方晾晒,也只是晒了一盏茶的功夫就把铜钵收回了,那钵身满是阳光的温度,他把钵先递给白怡,“名字身份都是身外物,叫什么无所谓,小花姐,喝口水吧。”
白怡道谢,接过去喝了一口,皱了下鼻子,大概是晾晒的时间有些短,水里有些许的腥味。
明林见状,又去翻包袱,“泡点茶除除味?”
“不必了。”白怡憋着气喝了一大口水,把铜钵还给明林,“我只喝清水,不喝茶。”
明林听她这么说就不找茶叶了,他也渴了,根本没顾得水有没有味道,把剩下的水全都喝了,又去江边舀了一钵的水,放在光处晒着,这次不急着拿回去喝了,站着和白怡聊天,“为什么只喝清水?喝不惯茶的苦味么?”
“不是。”白怡仰着头,她坐在明林身前的阴影里,看向明林时背光,看不真切他的脸,“我小时候被拍花子的下过迷药,差点被拐到青楼里。”她说到这里自嘲的笑了笑,“虽然后面逃走了,可还是进了青楼。”
明林倒没觉得在青楼的女人和在街上卖鱼饼的女人有什么很大区别,他想起来曾经穿行过燕栖巷时那些唱歌跳舞的女人,他不太明白的问白怡,“为什么会被卖到青楼?卖到那里去是要做什么?”
他是真的不懂,自小生活在寺庙里,大部分时间待在灵安居里,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后山,偶尔会有女贵客需要他陪师父一起会面,但他说话说得最多的女子就是暖阳公主,公主并不曾告诉他什么叫青楼女子。
白怡一愣,看着明林那认真求教的模样觉得很想笑,她自从十二岁跟着住进了红袖馆,虽然被保护着不曾待客,可也见多了各种道貌岸然的男人,就连什么密城四大才子见了女人也和发情的畜生没什么区别,她永远不会忘记拂翠是怎么死的,因而对于男人她有种本能的惧怕,却也打心底里瞧不起男人。
可是明林显然和她印象中的不一样,他“干净”到让她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青楼里的女子就是出卖色相,供男人们调笑享乐的。”白怡回答的很直白,她觉得面对这样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和尚,说起这些来根本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明林还是不太明白,不过他猜或许青楼女子就是像他那天见过的那样,朝着男人们笑,用黄莺似的好听的声音跟男人们说话,然后那些逛青楼的就会给她们银钱了。这么一想,师父教导的果然很对,“□□,流连美色是执着虚妄,太无趣了。”
无趣?白怡此时已经不觉得明林是单纯了,他这简直就是块木头啊。
她朝着他靠近了一些,把自己左侧的衣襟一扯,夏衫单薄,动作间就露出了白嫩的肩头,她仰着头,眼波流转,笑意盎然,说话间不经意带出了她耳濡目染的风尘语调:“你觉得,这样有趣么?”
寺里的僧人也经常赤膊练功,可明林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肩膀,看起来有些单薄,肌肤却比男人的要细滑很多。
他直直的盯着她的肩膀看,白怡嗤笑一声,男人嘛,果然都是差不多的,哪怕是个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