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霂怔了片刻:“你既然有未卜先知的本事,难道算不出眼下战事的结果么?”他冷然笑道,“你们会败,不是么?苏哈为何不顺应天命撤兵回讫诃罗耶。”
苏哈墨蓝的瞳孔牢牢地盯视着百里霂的脸:“若我说,将军会在这场战事中身亡,将军会不会现在撤兵呢?”
百里霂哈哈大笑:“你既然知道我是逆势而为的人,又何必多次一问。”他攸然止了笑,口气有些认真,“我不会死,建墨还有人等我回去。”
苏哈略略一怔,放缓了声音:“就算将军得胜回朝,也免不了依旧受人猜疑,将军既然不贪图权势名利,不如……”他轻巧地下了骆驼,拉住了百里霂的缰绳,“不如跟伊尔离开这里吧。”
他仰起脸看着百里霂,白色的斗篷下依旧是美得惊人的面孔,声音里有些蛊惑的意味:“我可以授将军长生之术,抛下生老病死的轮回,我们一起去一个极乐之地,永远不会受人打扰……”
“在下对长生并没有兴趣,若有一日能与逝去的同袍相聚也是幸事,”百里霂垂下眼睑,淡淡拒绝了,“苏哈是世外高人,不知过眼几许人世浮沉,百里霂不过是一匆匆过客而已,又是异国敌将,怎敢劳苏哈如此屈尊降贵,邀我携手同归。”
苏哈有些意外地低下头,突然问了句毫不相干的话:“将军再也不肯叫我伊尔了么?”他叹了一口气,“这是我母亲取的名字,在古语中的意思是星光,她非常爱我,即使贫穷也从不肯让我受苦。七岁那年,神的旨意引导王宫使者找到了我,他们带着我离开了母亲,后来再也没有人叫过我的名字,他们尊称我为苏哈,敬我畏我。所以,当初在灵州城时,将军叫出我名字的那一刻,我几乎以为将军是与我命定的那个人……”
他垂下了头,喃喃道:“谁知不是。”他缓缓摇头,“我们竟连朋友也做不成,三番五次地在战场上为敌。”
百里霂察觉出他的惆怅,忍不住伸出手在苏哈的肩膀上拍了拍,缓和了口气道:“我们本可以不做敌人的,此番贵国与伽摩联兵东进,是算准了要劫掠我中土财富,逼我大炎割地平战。但今日百里霂在此,绝不会至于西州沦陷,彼此僵持下去,耗费的只是军心和粮草而已。”他轻轻拍了拍自己的马鞍,“讫诃罗耶物产富饶,西域邻国的觊觎之心苏哈应当比我清楚,他们或许忌惮贵国的强兵和苏哈的手段按捺着,但一旦讫诃罗耶因这场战事损失国力,兵力空虚的时候……趁虚而入只是一朝一夕的事,苏哈难道不想在离去之前顾虑一回讫诃罗耶的子民们么?”
苏哈微闭着双目,重新泛起了以往那高深莫测的笑容:“将军明明是想劝我退兵,句句却都像是在为我国着想,当真高明。”他沉思了片刻,“不妨告诉将军,此次联兵,讫诃罗耶所出兵力并不多,毕竟我们与炎国交好多年,冲突甚少,又加上我国王上除了贪图享乐,着实没什么野心。但伽摩国这一战是为了雪耻出兵,几乎可以说是倾尽国力,将军不要小看了他们。”
百里霂微微颔首:“多谢苏哈提醒。”
苏哈看了他一眼,重新骑上那匹白骆驼,显然是要离去,最后声音极低地说道:“百里霂,你若真的已被炎国皇帝处死,联军此番必然能攻到建墨城下。”
百里霂没有否认,只是意义不明地笑了一声,向着那个背影道,“伊尔,保重。”
十一月十五日,西州城气候阴霾,雪粒夹杂着雨点落了下来,砸在铁质的头盔上有沙沙的轻响。百里陵觉得左臂上的伤口有些发痒,但隔着盔甲也不能去挠,心里隐隐焦躁起来,用力擦去了睫毛上凝结的细小水珠。
“大统领。”身后传来一声叫喊。
只有烽火营的弟兄会这么称呼他,百里陵转过头一看,果然是自己手下的副统领魏坚,这个手下比自己年长,满脸胡须,性格却远不如长相粗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