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跳得厉害,明明知道他在身后,龙涎香久违的香气幽幽传来,只消一转身,便是他。
有悠长的叹息,一缕稔熟的嗓音,道:嬛嬛——是你么?
这样熟悉而亲昵的称呼,叫人一不留意,以为自己还身在往日,椒房盛宠,欢颜密爱。喉咙口便有些哽咽,鼻翼微动似被什么堵住了,一丝哭音连自己也难压抑,只是背对着他,极轻声道:臣妾失德,不宜面君。
嫔妃们的唏嘘和讶异再难掩抑,他抢到我身边,自背后环住我:嬛嬛,你做什么不看朕一眼,你不愿再见朕了么?
我轻轻挣扎一下,眼中已含了泪:皇上别过来——臣妾的鞋袜湿了答他的话,正是当年在倚梅园应他的话,如今说来,已无了当时那份含羞避人的少女心态——我不过,是在一心算计他罢了。
身子硬生生被他扳过来,眼中的泪盈盈于睫,将落未落。曾经对镜研习,这样的含泪的情态是最惹人心生怜爱的。
我迅速低头不肯再抬起来,他握住我的手,语气心疼道:手这么冷,不怕再冻坏了身子。
我低语:臣妾一心想为皇上祈福让皇上担心,是臣妾的罪过,臣妾告退。我转身欲走,却被他一把拉回怀里。他一拉,身上附着着的早已冻僵了的蝴蝶纷纷跌落在地,周遭的嫔妃宫人不由得发出阵阵惊讶的低呼,玄凌亦是又惊又奇,道:嬛嬛,这时候竟然有蝴蝶,蝴蝶亦为你倾倒!
我微露意外而迷茫的神色,道:臣妾并不晓得说话间唇齿因寒冷而微微颤抖,风翻起衣角如蝶展翅,天水碧的颜色高贵中更显身姿清逸,温柔楚楚。
他的明黄镶边银针水獭大裘阔大而暖和,把我裹在其间,久违而熟悉的龙涎香的气味兜头转脸席卷而来。他的手臂微微用力叫我不得逃离。他唤我:嬛嬛,你若为朕祈福再冻坏了身子,岂不叫朕更加心疼。他的呼吸流连在我衣上,不觉惊而复笑:你身上好香,难怪冬日里也能引得蝴蝶来倾倒于此,连朕也要心醉了。
我的声音极轻微柔和:臣妾日夜为皇上祝福,沐浴熏香,不敢有一丝疏忽。
他动容,这一拥,意味昭然。皇后含笑道:如此可好了。莞贵嫔小产后一直身子不大好不能出门,本宫可是担了好几个月的心啊。
陵容越众上前,柔柔道:臣妾日夜为皇上与姐姐祝祷,希望姐姐与皇上和好如初、再不嫌隙,如今果然得偿所愿了。
玄凌笑吟吟望着我,似看不够一般,道:朕与爱卿有过嫌隙么?
我的笑坦然而妩媚,婉声道:从来没有。是臣妾在病中不方便服侍皇上罢了。
陵容脸色微微尴尬,很快笑道:正是呢。瞧臣妾一时高兴得糊涂,话都不会说了呢。
玄凌十分快活,我伏在他肩上,注视他身后各人表情百态,不由心底感叹,世态炎凉反复,如今重又是我居上了,后宫众人的脸色自然不会再是风刀严霜,面对我的笑脸,又将是温暖如春了。
然而目光扫视至人群最后,不觉愣了一愣。玄清遥遥立于人后,目光懂得而了然,温润中亦含了一丝悲悯,停留在我身上,久久不去。
与玄凌一同用过晚膳又观赏了歌舞杂技。显然玄凌的注意并不在陵容高亢清锐的歌声和艺人的奇巧百技中,时时把目光投向坐于敬妃身边的我。
敬妃微笑着低声对我道:皇上一直看你呢。
我笑着道:怎知不是在看姐姐呢?
敬妃呵呵一笑:妹妹今日骤然出现在倚梅园,其实众人都已心知肚明,皇上是不肯再疏远妹妹的了。她停一停,道:只是我这个做姐姐的好奇,为何蝴蝶会停落在你身上,难道真如人所说,妹妹你会异术?
我失笑:姐姐真会笑话,只不过是小玩意罢了。
敬妃一笑:方才听见秦芳仪她们议论妹妹你刻意为之呢?
我丝毫不放在心上,只淡淡微笑道:是么?
敬妃亦微笑,左手微比了比上座:旁人说刻意有什么要紧,只要皇上认为妹妹你是对他用心就是了。她垂一垂眼睑,其实皇上是在意妹妹的。
抬首见玄凌向我招手道:你来朕身边坐。
我恭敬起身,道:皇后娘娘为六宫之首,理应在皇上身边,臣妾不敢有所逾越。
他无奈,好容易捱到宴会草草结束,他自然是要留宿我宫中,我婉转道:并非臣妾不想侍奉皇上,只是风寒尚未痊愈不宜陪伴皇上,请皇上见谅。说着温婉一笑,又道:皇上不如去曹婕妤宫中歇息吧,想来温仪帝姬也很想见一见父皇呢。
话音未落,曹婕妤已经面带惊讶瞧着我,很快她收敛了神色,只是温和静默地笑。慕容妃失宠,曹琴默必然受到牵连,又有陵容的恩宠,听说玄凌也有许久不曾踏入她的居所了。玄凌拗不过我的含笑请求,便带了曹婕妤走了。
浣碧不解,轻声急道:小姐我举手示意她无须多言,只一路回去。
回到宫中,已是夜深时分。方用了燕窝,却并无一分要睡下的意思。晶清道:娘娘今日劳累,不如早些歇息吧。
我摆手道:不必了。说着微笑:只怕还没的安稳睡呢。正巧小允子满面喜色进来,兴冲冲道:娘娘,皇上过来了。
我淡淡哦了一声,随口道:把饮绿轩的门关上吧。
小允子一脸不可置信,以为是自己听错了,道:娘娘说什么?
我道:把门关上,不用请皇上进来。我见他踌躇着不敢去,复道:你放心去就是了,告诉皇上我已经睡下了。
小允子这才去了。片刻,闻得有人敲门的声音,我听了一会儿方道:是谁?
轩外是玄凌的声音,他道:嬛嬛,你可睡下了?
我故作意外道:皇上不是在曹婕妤处么?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臣妾已经睡下了呢。说着作势咳嗽了几声。
他的语气便有些着急:嬛嬛你身子可好,朕要进来瞧瞧你才放心。
我忙道:臣妾正因风寒未愈所以不能出来迎驾,也不能陪伴皇上。此刻皇上若进来,皇上万金之体,臣妾承担不起罪名。请皇上为臣妾着想。
他无可奈何之下只能应允,妥协道:那么嬛嬛,让朕瞧你一眼好不好,只瞧一眼,你若安好,朕也就放心了。
他顶着夜霜风露而来,是有些诚意的。然而我怎么肯,正色婉言道:皇上明日还要早朝,实在不宜晚睡,臣妾已经歇下,反复起来只会让病势缠绵更不能早日侍奉皇上,请皇上见谅。
如此一番推脱,玄凌自然不好说什么,只得悻悻回去。
流朱大急:好不容易皇上来了,小姐怎么连面也不让见一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