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林一帮哥们不是整天想出去野混吗?可是学校有严格的管理制度,哪有那么多的空闲时间让他们开溜呢?于是他们便瞅准了学校的电,那时我们乡镇中学条件还非常艰苦,虽然离镇上也只有五六公里,但学校不通电,用电全靠那台快老的掉了牙的破发电机,每晚六点钟,它准会哼哼地响起来,于是我们就要在浑黄的电灯下开始三节课的晚自习。那时我们物理课开始学到电学部分,可帮了阿林一帮热锅上的蚂蚁一个大忙。通过电学的学习,他们突然灵感得到了启发,让学校的电路在人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出现问题,这不是一个绝妙的发明创造吗?学校一停电,晚自习可上不成了,谁知道哪儿出了毛病呢?要查,还不知道何年何月能查出来呢!阿林的手脚做的隐秘而干净利落,丝毫不留下什么破绽,为了不让学校有什么怀疑,他们每星期也就让电停那么一两次,并且在学校广为散布谣言说,这破发电机,这破线路也该退得休了!一星期有那么一两次停电,在那个物质、精神生活都还相当贫乏的年代,对全校师生来说似乎也是件非常快意的事情,因为一停电,老师和学生全自由了,校长会允许大家去镇上看一次电影,现在想来,多亏了那时的停电,我们才有机会看了西游记、闪闪红星、人生等等打上了那个时代特有符号的电影,谁能说那不是一件好事呢?所以尽管后来我们大多数学生甚至连班长都知道了停电是怎么一回事,但是从来没有一个人向学校揭发过。
阿林身上的第三个变化,几乎是与进录相厅同时,他在全校发起了引领时尚的运动。阿林的姑姑在县城工作,爸爸是医生,妈妈是老师,在当时,家庭条件可以说是我们大山里最好的了,阿林有条件在全校第一个穿起了喇叭裤,打起了领带,穿上了风衣,飘飘然一个高高帅帅的男生迎面走来,恰似一株鹤立鸡群的深山楠木,迎风招摇过市。想不轰动都难!要知道当时就是老师,又有几个有他这一身行头,或者是敢有他这一身行头的呢?那不是在干前脚走过,后脚被人指穿了脊梁的事吗?可阿林全然不管不顾别人的闲言碎语,要是有胆儿大的同学敢在他面前说:嘿,你小子够流气的!他会头一扬,回敬对方一句: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
阿林的这一番炫劲儿,引起了我们班一位女生艳的特别好感,艳偷偷地写了一封长长的情书,鼓足了勇气把情书塞给阿林,可阿林居然当着全班男生的面在宿舍里高声朗读——他把艳的情书也当成了他的一种时髦!全然不顾给别人带去的羞辱与伤害!这事在全校又引起了一场新一轮的轰动效应。在那个年代,在那个偏僻的小山镇里有哪个女生敢给男生写情书的呢!恐怕也就是艳一个人了!随后老师分别找了艳和阿林谈话,虽然阿林从此闭了口,可羞愤交加的艳终于在众人的指责、挖苦声中悄然从班上消失了。尽管事后老师多次找过艳本人和她的父母,可艳再也没能回到学校。因为阿林的过火,他居然无意中毁了一个无辜女孩儿的一生!
从此后,阿林混着混着就更不像了样儿,首先是他厌倦了在电路上做手脚,干脆自己我行我素了起来,隔三岔五地公然不上晚自习,和那帮小混混越走越近,并开始经常和小混混一起带着女孩子进出舞厅,还给小混混干坏事放哨站岗,越来越不服老师的管教了。这时候的阿林终于成了名符其实的坏蛋阿林。学校终于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请来了他的父母,并把学校预备开除阿林的决定,向他本人和父母摊了底牌。这下可慌了阿林父母的手脚,在他们千般保证,百般哀求的情况下,校长终于还是给了阿林一次改过从新的机会。
阿林的父母也深刻地认识到对阿林放松的后果,据说回家后把阿林吊在楼板上狠狠揍了一顿。镇上那帮混混也因多方告发,因流氓罪、盗窃罪分别被判了刑,好在阿林并未犯罪,终于没把自己送进监狱。从此,阿林像失去了翅膀的一只鸟一样,夹着两只膀子做人,再也没那么张扬地招摇了。
但是阿林并没有真正重新思过,把精力用到学习上,也许他从来就没爱过学习,他讨厌学习,好像也从未向谁低过头,照样我行我素,只是不再招惹老师和同学,整天坐在教室最后排一个劲儿地练字,既不听课,也不做作业,老师也对他睁只眼闭只眼算了,落得个双方相安无事罢了。可几个月以后,他居然像一只仇恨的怒狮一样,把他的不满和他不愿学习的那份心情一股脑地发泄在了我的身上。这是我后来才明白的一件事。
那时我是班上的学习委员,成绩在全班一直名列前茅,是老师眼中的绝对小绵羊级的人物,尽管直到现在我仍对老师的这一说法耿耿于怀,但它从一个侧面说明我当时的勤奋与刻苦。我每天除了完成自己的学习任务外,要帮老师收全班同学的作业本,我们班有个叫罗的同学,也是一个不爱学习的料,每天为督促他完成作业我不知道要多说多少话,多等多长时间。日子久了,我发现罗越来越故意跟我作起对来,不仅故意不交作业,看见我还大声叫着,狗腿子!狗腿子!狗腿子来了!引得个别爱捣蛋的小子哈哈大笑并跟着起哄,这时我发现阿林也跟着在一旁坏笑。有一天罗趁晚自习下了,老师不在,大多数同学都回寝室休息的空档,走过我的座位时故意一撞,把大摞的作业本全都撞翻在地,我实在是忍无可忍,从未打过架的我拿起铁文具盒就照罗的头打下去,可能是下手也确实重了些(事后我发现铁文具盒都打瘪个窝),罗上前就和我扭打在了一起,我梳着两根长辫子,罗就抓住了我的辫子,这时我听见阿林在教室后边猛喊:看穆桂英大战洪洲咯!看穆桂英大战洪洲咯!气不打一处来的我,又气又急又恨,我比罗高,虽然从不知道怎么打架,但还是忍着巨疼,用双拳猛击罗的头部,说时迟,那时快,罗丢了我的辫子,就往讲台上跑,气糊涂了的我紧紧追上他,用脚踢,用手去蒿他,这时罗用整天在墙上磨得明晃晃的尖指甲向我的手上抓来!顿时我双手鲜血直冒,和罗又扭打在一起,在教室的几个同学这才反映过来,大家纷纷上前拉开了我们,罗还想扑上来接着打架,只见阿林上前就嘭嘭打了罗几个响亮的耳光,大吼一声,还不够吗?你这头猪!罗就像一头泄了气的龟生子,迷惑不解地呆呆地瞅着阿林,松了劲儿。然后阿林突然转向我,哀求道,请你千万不要把这事告诉老师和校长,好吗?这一切都是我的错,罗这样做,全是我指使的,我给你真诚地道个歉,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我是个混蛋,我不是人,你能愿谅我吗?如果你把今晚的事告诉了老师,我真的完了,我真的就要被学校开除了。看着从未这样沮丧过的阿林,我的心也软了下来,轻蔑地看了他一眼说,但愿这是最后!
这事就算这样过去了,只是我那双被抓破的双手,居然在七、八年以后伤疤才完全褪尽。后来我发现阿林真的在慢慢改变,他不爱学习,但是爱劳动。那时我们学校在对面的营盘山上有一大片学农基地,每星期要上学农基地劳动一回,每回阿林都表现的很积极,这应该是他的长处。从学校到学农基地,要下坡,走过秦口河上的大吊桥,然后还要上200米左右的山坡才能到达学农基地。吊桥用钢筋拉架,上面铺的是木板,一走十摇晃,着实苦坏了我们胆小的女生,在一次给基地那贫瘠的土地上粪的任务中,我和另一名女生菊两人一组,抬着一桶粪摇摇晃晃地上了吊桥,菊在前边,因为一步没踩稳,整桶粪一涌全随着她跌落在吊桥上,我也被拖下重重地摔了一跤,幸好人没掉进河中,又脏又臭的大粪溅到我们身上的也不多,可是粪桶和扁担掉到了桥下寒冷的冬河里,正在我们急的要哭的时候,阿林急忙赶了过来,说了声别急,就纵身从吊桥上跳了下去,帮我们从冰冷、湍急的河水中捞起了粪桶和扁担,可他的全身却湿透了。为此,阿林受到了学校的唯一一次表扬,也因为此,阿林感冒发烧了两天,但我看见他很快乐,在学校打针,连假都没请。不知道这是不是坏蛋阿林在学校唯一做过的好事?再后来我们进入了紧张的初三阶段,大家都在没日没夜地做题,背书,苦学。没办法,山里的娃子不勤奋是没有出路的,我们个个好象都攒足了劲儿,发誓拼博一番。偶尔无意中看到手上的伤疤,我就想起坏蛋阿林以及他的懊悔样儿,连带他那业已练成的漂亮的钢笔字,每每此时我又会生发出许多感慨来,坏蛋阿林,能把钢笔字练的那样炉火纯青,他在关键时候表现的果断、勇敢,谁说他完全就是个坏学生呢?他要是做其它的事,能否成功呢?他要是把他全部的聪明劲儿都用到学习上,有谁又能超得过他呢?可惜呀,可惜,这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会成了这样呢?这样想多了,我发觉自己好像从来就没有讨厌过坏蛋阿林,并从心底真的有点喜欢上了他!我当时是那样的朦胧而迷惑。这是多么令人吃惊的一件事呀!堂堂学习委员,居然悄悄喜欢上了臭名昭著的坏蛋阿林!不过我这奇怪的畸形的爱从未对任何人说起过,从没有一个人知道我的心思,当然包括坏蛋阿林在内。这是完全不可能的事!这是绝对荒谬的事!可是说真的,当年,我真的似乎爱上了可恶的坏蛋阿林,有一段时间,他强烈地占据着我的内心世界,让我困惑而震惊。我心里天天想的是他、念的是他,有时我会偷偷地扭头去看他一眼,我发现坏蛋阿林似乎也确实有所反省,正使出了浑身解数在努力学习,可是终于因为落下的功课太多,中考自然是名落孙山。直到我后来升入了高一级学校,许多非常优秀的男生进入了我的视野,坏蛋阿林这才在从我的脑海中永远的退出了一席之地。
毕业后我去了另一个城市工作,关于当年坏蛋阿林的消息越来越少,但去年突然听说他早做了老板,我这才又记起了他,很奇怪对他的印象,如此清晰,如此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