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之前主上尚未离开洛阳,于宫中事犹有几分兴趣,是以皇宫日日戒严,里里外外几层军士守着,祁知州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苏晋俯身拾起一片碎瓷,任其在指尖割出细小的血珠,他仿佛因尖锐的刺痛感兴奋起来,语调中都掩抑着隐隐快意,“意思是,谁也进不去,也没有人能轻易出得来——玉曦自然是不会走的,她身边那几个宫女仆役该走的也早就作鸟兽散,那祁知州以为,这唯一一个在不该留下的时候留下,在不该离开的时候试图离开的人,会是谁呢?”
祁云归只觉方才一杯酒的暖意尽数烟消云散,絮絮霰粒裹挟着滚滚寒意凛冽袭来,他冷声道:“我兄长如有过失,也应交由君父指正裁决,断不需他人评议。”
苏晋闻言放声而笑:“祁知州既然介意,那我不议便是。只可惜君父裁决,祁长史怕是等不来了。”
他的声音夹杂着笑意,飘飘忽忽高低抑扬,本就不甚平稳,落在祁云归耳中更是墨汁入水般扭曲得变了形:“因为他死了,他被宫门守军拦下争执中死的。我分明嘱咐过他们不要滥杀,可他们后来回禀我说他是自己往刀锋上撞的——他大抵是被玉曦玩腻了赶出来的?他早就不想活了吧?——祁知州你是不是很震惊,很伤痛?你之前劝说我时的得意,超然和怜悯是不是没有了?我当时一念之差把此事按下不奏,未成想今日竟有这般意外的收获……”
祁云归一手狠狠扣在桌沿,低声道:“别说了。”
“别说了,祁知州知否我方才整颗心里反反复复回荡的也是这三个字——别说了?”苏晋笑意隐去,面容凄楚灰败,隐有泪痕,“我为奸人欺瞒,背弃故国亦为故国背弃,我此一生算是虚度了,但是祁知州也不要以为一番言辞便能使我如何如何悔悟,我说过我不再是昔时书生。再者,”他顿了顿正色道,“我多恨你们这些台阁之臣你是知道的,甚至我主动提出接手苌楚门也是为了杀几个解恨。你今日之言我听明白了,我来日所为却与你无干涉,因为,我不会许你这样衣衫飘举纤尘不染地走出去。”
他侧身便欲叫人来,祁云归于此蓦然抬头扬声道:“等一下!”
苏晋回眸看他缓步上前,再无畏避地望定自己,目光清湛:“我今日既然敢来,自然做好了无归的准备,但剩几句话,我是必定要讲完的。”
“我知道苏正字于君臣大义有多深恶痛绝,百姓无辜之类的常谈我亦不想重申,但还请苏正字举目看看,看看这白日青天,澄江大雪,你真的甘心,真的忍心将之送与容清行之手,送与南疆骁骑?不为君王,甚至不为苍生,仅仅为了这山河,也烦请苏正字三思。”他的神情前所未有地明朗开来,若采采流水,蓬蓬远春,“回头就有转机,苏正字来日所为,总不要违拗本心才是。”
苏晋凝视了他半晌,亦笑道:“我说过,你说的话我会加以思量,但结果如何,你不必看见了。”
☆、议和
承和元年十一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