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香鲜少听他说这么长一段话,惊愕之余犹自摇头:“师父心境恬然弟子殊是不及,然而万事皆有两面。师父以天地宇宙为视角自然以千秋为一瞬以万物为微尘,但是……但是弟子以为,以人观之,以江北江南普通的鲜活的百姓观之,那么多生命殒于战火,师父怎能无动于衷,怎能等闲视之?”
见老者依旧不曾动容,她近乎哽咽间最后尝试道:“他们中有很小很纯真的孩子,有读了几十年书的文人,有刚嫁人的妻子,更多的是耕了一辈子地从来不懂政治不懂战争的农人,他们怎么能这样去死?就这样咽泪吞声,什么痕迹都留不下地去死?师父你想一想,求你想一想啊!”
“我十年前早已立誓,此生终老山林。你那时虽年幼,想来也是记得的。”他容色寂然地怀想早化作烟尘的往事,转而叹道,“君王失道四海鼎沸,本为寻常。今日强行干预,明日也必难挽回。天道多虞,人道寡安,不仅是人,即便生灵草木也总要有枉死,有牺牲,一时的不幸,或许就是后世的大幸。罢了,你必以为我无情,也无甚可言。”
“可这并不是必然的啊!今君寡德,未必他日后不会改;朝臣庸碌,未必不会有新的异才。新朝迁都才不到三十年,原是百废待兴之时绝非气数将尽!师父为何……”天香依旧难以认同地急声反对,却到底在渐渐清醒的悲凉中认知到了自己的徒劳,沉默了顷刻后又问,“师父决意归隐,弟子难以再劝,那师父可否把弟子这些年想知道的事告诉弟子,弟子自己下山去助豪杰之士?”
她自己知道这已是最好的唯一的选择,况且一别多日她已有了极深的思念,然而当她终于坦然拥抱这并不尽美的现实,只听得这微茫希望亦被碾作齑粉,无复声息。
因为老者倏然起身,素衣玄纹,轻举如白鹤振翼,而他的声音当真如九层云端落下的鹤鸣,无可违逆,遍播四野:“我不会再许你离开了。”
“将军久不曾饮酒了吧,我今日得了几坛春酿,值此清夜,何妨小酌数盏,聊以抒怀?
——当陈韶裹了一身暗夜的风尘既烦扰又紧张地看见祁云归,只得到这么一句闲逸得令人无语的话后,他非常敬佩自己还能看似无比镇静地问出一句:”大人所谓要事,便是指此?“
祁云归仿佛毫无察觉地自顾自微笑:“这可是江南人家最喜欢的酒,虽非名贵,但其清新醇柔,竟非那些名家可比,将军真的不感兴趣吗?”
说着他径自斟了两碗,陈韶这才发现他早有准备地在中庭置了桌椅,衬着园柳水槛,一派的名士风流,于是积蓄已久的恼怒再也不可掩抑,当下冷声道:“如今国家动荡至此,大人身任州郡长官,竟还有这般闲雅之怀,着实教人钦佩。”
祁云归只做不闻,举酒笑道:“将军请。”
“你!”陈韶惊怒之下,一把夺过酒碗摔在桌上,严声道:“江南才安定了几日你就不思进取至此!战事刚起你便刻意回避大局只知寻访乡里遍施小惠,博一个清贤长官之名,我欲厉兵秣马以备,你就闲居此间不问世事,如今又叫我回来喝酒闲谈——祁大人,我当初敬你识度深远,此时方知,书生无用清谈误国,竟非虚说!”
祁云归被泼出的酒水溅了一身,并未出言,只静静听他指责,良久才轻声反问:“你说完了没有?”
他隔着隐约的月光看他严正且刚毅的面孔,几乎是不忍地又问:“那么陈将军,你想如何?”
“若无我日日访民情送衣送粮博得清名,那些被自称你手下的军官欺侮的乡民怎么能这么容易平息?你觉得这都是小道你都不屑,你觉得大丈夫之后横戈疆场才是快意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