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丰死了。
他匆匆赶到下山,赶到医院,远远只听王小姐尖利地大嚷着,又见司德勖僵坐在凳子上。阿丰来了重庆后水土不服,一直重病,今晚病发急送医院,却是不治。王小姐神情悲凉,满面泪痕,头发蓬乱,声音拔得很高,像是拉偏了的二胡:“阿丰!司德勖,你还我阿丰!我的孩子!都是你!都是你!要不是你没有用,我的阿丰不会死!不会死!”
司德勖目不交睫,满面的苍白木然,瞪着地面。王小姐冲上前狠狠地搡他,满眼血丝:“你这个废物,蠢驴!跟你结婚是我一生一世的错!我的阿丰!他是我唯一的孩子!唯一的希望……”
她捂着脸抽泣起来,泪水不停地从指缝里渗下来,滴落在地:“要我跟着你过苦日子可以,我已经认了,认命了,知足了,但为什么要让我的阿丰命这么苦……为什么要跟你来重庆,阿丰还不会说话啊!冲着我来,我什么都受得住,什么苦都吃得了,为什么要对我的阿丰……呜……”
她猛地抬起头,双眼暴凸,旗袍凌乱,口中惊恐地大叫:“阿丰,你不要睡在这里,这里冷,这里冷!”她发狂似的冲向诊室,双手揪住一个医生的领子乱摇:“我的孩子,你们把他放到哪里了?!”
那医生在惊恐中维持着镇定:“太太,你请节哀,死者都已经送走了,你看不到了。”
她凶神恶煞地一回头:“在哪里,在哪里!——是不是在外面?!”一个护工推着一张白色病床从门口走了出去,她看见了,尖叫一声:“别想偷走阿丰!”
司文勉拉了她一把:“那不是阿丰!……”
她一把甩开,带着凄厉的哭声冲出了门,一头扎进了风雨黑暗。
司德勖整个人镶嵌在座位里似的,呆滞地呢喃:“我的错,我的错……”司文勉安慰他,紧攥着他的手,希望把身上的热气渡给他,救活这个冰冷的活死人。
医院外风雨交加,雷电轰鸣,突然,那大门的黑暗里风风火火地冲进来一个人,大嚷:“外面不好了!有个女人碰着高压电线电死了!”
司文勉“蹭”地从座位上弹了起来,抑制着声音的颤抖:“什么样的女人?……”
“二十来岁,在和护工抢孩子,可哪来的孩子!疯啦!惨喏!”
司文勉猛地回头,只听司德勖瞳孔急剧收缩,喉咙里发出一声粗哑嘶吼,两眼一翻,从座位滚到了地上。
“哥!……”
司文勉料理完嫂侄的丧事,把住院的司德勖接回了家。
他发现司德勖举止诡异,不是整天闷在房里对着婴儿床傻笑,就是拿着王小姐的化妆盒揽镜自照。有一天小玉和邻居家的孩子在大门前玩,司德勖拄着手杖在院子里散步,见了之后身体在长衫下抖个不停,大发狂性将那孩子打走了。
渐渐的,司文勉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大哥大反常性,似乎,有些疯了。华汉生为讨小玉开心,买了一对憨态可掬的泥娃娃回来,司德勖见了,双目赤红,嘴里直嚷:“拿走拿走,看不得看不得!”如同唐僧见到了婴孩形的长生果,大惊失色,只差没念阿弥陀佛。结果小玉第二天偷偷跑来告诉大家,说司德勖昨夜偷偷潜到她的房里,一掌把那娃娃打了个稀巴烂,吓得她一夜没睡。
司文勉见兄长如此,心中难受,蹲在兄长家外面的墙根下猫似的偷哭。哭到一半,高维松派人来找了,华汉生人高马大,拎小鸡似的把他拎了起来,大剌剌地说:“哼哼,你蹲这儿干吗?傻死了!人找你呢,还不快去!哎,你,你怎么哭啦?”
司文勉狠狠搡了他一把:“不要你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