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慢慢过着,转眼就到了除夕。宫里四处热闹非凡,张灯结彩。唯独浣衣局依旧有做不完的事务,到了晚间花嬷嬷给每人发了彩银,便散了。守岁是每年除夕必做的事,素鱼拉着湘絮和我躲在一床被子里,蹲在窗户边等着新年的礼花升起,闲话聊起了家长。
“素鱼你想家吗?”挨着我坐在最里边的湘絮靠着我的肩膀声音闷闷的问。
爬靠在小衣柜上的素鱼挪了挪身子重重的点头,眼眶微红,盯着床角的残红烛,声音哽咽道“怎会不想。我进宫都三年了,与家人守岁仿佛已是很遥远的事了。”
“海棠姐,你呢?”她转眸看向我问。
我微怔,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回答。家,怎会不想。可是,我却不知道,该想哪个家。是生我的父皇,还是养我的纪家。抬头看向北方,漆黑如墨的天空中有少许的星星如通透的宝石,闪闪烁烁。我轻启唇悠悠念道“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一滴泪啪嗒打在手背上,溅起水花。坐在我身边的湘絮急了,坐直身看着我忙道“姐姐第一年入宫,想家是必然的。你看我这张烂嘴,竟挑些堵心的话来说,该打该打。”
“就是。”素鱼点头附和顺手捡了颗干果蜜饯丢进嘴里。“难得的新年夜,咱们不如寻些玩的,好打发时间。”
“好啊,好啊。”湘絮也跟着嚷嚷“不过,要玩什么呢?”
素鱼想了会看向我,笑道“姐姐不是识字会呤诗么,不如捡来纸笔,姐姐教我们习字读书怎样?”
“读书?”我大惊,看向湘絮,问“这个也可算么?”
湘絮认同点头“我与素鱼都出身贫寒,没学过学问。如今好不容易碰上姐姐这么个有学问之人,若是能承蒙姐姐教导,妹妹感激不尽。”
我失笑握紧她们的手“看你们把这话说的,我也不过是幼时在家里看过几本书,哪是有什么学问之人。若是你们不嫌弃我才疏学浅,那我也甘愿收你们这两个女徒弟。”
她们听我如此说,喜不自胜将我紧紧抱住,又忙下床去拿纸笔搬来小几,聚精会神的看我教写字。除夕夜就这样慢慢的从笔间流过。除夕过了一段时间花嬷嬷突然把我叫了去,亲自递了封信于我,看见上面漂浮如云逸,刚劲如松柏的字迹,心里一阵发紧。瑾姬的话不由自主又浮现在耳边,迟疑了许久方才敢打开。
夜深露重,待到更深人静时,我方才披着斗篷出了门。熟悉的绕过曲曲廊廊,朝沁心亭走去。沁心亭座落在御河边上,背林临水,在夏日是最佳的避暑之地,而到了冬日因寒气重,故无人靠近。人还未走近便远远瞧见亭中立着的纤长挺拔的身影,前行的脚步无意识的慢下朝亭中走去。
“奴才参见太子。”站定,我欠身请安。他面临湖泊转身见是我,忙上前搀扶,牵着我在亭中的石桌边坐下,亭周燃着喜庆的宫灯,通红的将四周照亮,桌上摆着几道精致的菜肴,他端起青瓷酒壶倒了两杯酒,看着我,温柔道“这几日一直忙于宫里事务,难得空闲下来,这杯酒当是我向你赔不是。”
我亦举起酒杯“太子言重了,你日里万机奴才明白,又岂能有怪罪之理。”
他将酒杯放下,看着我,认真道“你我既已坦白心计,日后无他人在旁,就不必唤我太子。”大掌紧紧握住我的手,脸不禁燥红,暗暗将手抽回,仰头将酒饮尽。脑海里却浮现,中秋之夜与郧王饮酒之景,心中大惊,忙自顾倒了杯酒,欲再饮,却被太子制止“夜深酒凉,切莫多饮,易伤身。”
心里顿时五谷杂沉,我慌乱看向他,却红了眼,哽声道了句“多谢。”
明显感觉他身体一僵,脸色微不自然“不用。”言罢起身走到亭边仰头望着浩瀚夜空,静了许多才道“其实,今日找你来,是有一事想与你说。”
我也随着站起“太子请说。”
他停顿了会才转身看着我,柔情道“我打算向父皇要你。”
浣衣局的折衣房“姐姐,你又把衣裳放错了。”坐在边上的露兰好心的第三次提醒,我浑浑噩噩的醒过神,又忙将衣裳捡了过去,深吸口气觉口干起身倒了杯茶,有一下没一下浅酌。屋中放着火盆,盆里燃着炭火,青紫的火焰直直往上窜,红通通的炭火噼里啪啦燃个不停,我索性蹲下捡起旁边的铁夹,拨弄盆中的火炭,炙人的热度熏得两颊滚烫,脑子里又浮现,前些夜里的情景,如历历在目。左手抚上自己的发,将髻间的海棠白玉簪钗拔下。玉簪在炭火的衬托下越发通透明亮,簪间的海棠花雕刻精细,纹路清晰,明眼人一瞧就知是平凡人用不得的东西。
“姐姐这簪子好是精致,玉身通透明亮,跟姐姐很是相配呢。”露兰瞧了我一眼笑嘻嘻的说。
我轻笑,将簪重新插回发间“是吗?谢谢。”
“奇怪了,今个外面一直有老鸹的叫声,听着怪渗人的。”素鱼抱着一堆衣裳从屋外走进来,皱眉嘀咕。
我忙起身接过“有吗?我怎没听见。”抬头睨着她打趣道“莫不是你做了什么亏心事,自个疑神疑鬼吧。”
旁边人听了都捂嘴吃笑。
她立即变了脸色,急道“瞧姐姐这张嘴,净会拿我开心。”说着双手合起搓了搓走到火盆边蹲下。“姐姐呆在屋里,自是听不到,若是不信,大可去外面站会,保准姐姐听个响亮。”
我也坐下将衣裳放在衣篮里,露兰端了杯热茶走过来递给素鱼,看了我一眼笑道“素鱼姐姐也莫急,秋姐姐这是在跟你开玩笑呢。”说着看了眼窗外。“老鸹叫声那般大,我们耳朵又不背气,怎会听不着。”
“我就说嘛,那老鸹定是在院外的梧树上筑了窝,不然怎会呆这么久。”素鱼喝了口茶,寻了个位置坐下,闲聊道。
“可是,我听家乡的人说,老鸹是种不吉利的鸟,落在我们这这么久,不会发生什么事吧。”露兰皱眉忧心忡忡。
我将折好的衣裳放进另一个篮里,笑着摇头“那不过是老辈人的迷信的说法,怎可当真。”
“可不是有句话说得好‘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嘛,素鱼姐姐你说是不是。”露兰急着反对。
素鱼点头同意“秋姐姐可莫不要不信这些,有时像这种东西咱们也说不清的。”
我一笑置之。夜里却怎么也睡不着,老鸹不分昼夜拼命叫唤,原本平静的心湖泛起不安的涟漪,露兰的话语又在脑海里飘荡,索性坐起披衣出了屋,在屋前寻了块干净的台阶坐下,仰头望着天空半轮清月,幽幽叹气。如今这宫里我能挂念在乎的不过几人,而他们又个自过得好,应该不会出问题。而现在的我已经是墙角里的小草,概不会引人注意,所以,怕是自己多担心了。
凉凉的风翻过丈高的围墙吹进来,掀起素白衣角,在银白月光下旋转飞舞,屋前的一棵落完叶的香樟树幼枝在风中来回摇摆,起身走到树下似乎还可以闻得见它特有的清香气息。对于以后的路,现在的我丝毫无概念,没有想过该如何,只知道走一步是一步,太子的那番话无疑是对我最大的考验。若真选择嫁给了太子,那就要背叛夹谷皇后,父亲,霖,我的家人和东明的子民。虽然至今还不清楚夹谷皇后究竟打算用什么办法来平息两国峥嵘,但我知道太子是绝不可能顺利继承皇位,反之郧王却有极大的可能。在这场皇位的争夺中,以萧皇后的个性和身家背景绝对会不惜一切,而郧王背后有强大力量支持,所以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至于伤得是谁,就看谁能笑到最后了。
至于我,若能在浣衣局平安旁观这一切,自是开心,但如今看来,自己是怎么也逃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