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嚏”
安卷打了个大大的喷嚏,眼中顿时泛起了水花,他抬起手准备把眼角冒出来的泪渍擦掉。因着这动作,一截白生生的手臂就从宽大的袖袍里露了出来,连同五根短短圆圆的小指头映入安卷眼帘。
好小的手。
他还有点不太适应。
安卷盯着自己的掌心看,仿若要瞧出朵花来似的。
恰在这时,车厢震了震,安卷身形一晃往旁边歪去,正好被身边人扶住。扶住他的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做书童打扮,“少爷,到了。”
安卷偏过脸,少年已然撩开了车帘,只见马车停靠的前方一座巍峨院墙耸立,上书国子监三个龙飞凤舞的烫金大字。
他仰着脸,目光盯着那几个大字看。
一边的安童见状立马出声,引导道“少爷还记不记得昨日夫人教了什么就是这三个字,来一起念一遍”
“国子、监。”
孩童稚嫩的嗓音响起,不甚流利却准确无误,登时惹得安童拍手叫起好来,“少爷真聪明我们家少爷就是神童”
他们家少爷年仅三岁,准确来说是两岁零九个月。小小年纪连话都还说不太清楚,但居然一看便知那三个字读什么他方才都来不及提点。
安卷看着他高兴的模样,十分想吐槽。他现在是孩子,不是傻子。
昨日他被拉着对这三个字读了百遍,虽然有夸张的成分在,饶是如此,眼下他就是个傻子都能认出来了。
今天是安卷入国子监读书的第一天。
没人知道,安卷其实有两个秘密。
第一个秘密,他其实是穿书的。原本的安卷前几日因不甚贪玩落了水,听下人们说当时呼吸都没了,再次醒来的时候就变成了他。
且最让安卷头疼的是,这还是个皇权至上、命如草芥的架空时代,若是一不小心得罪了自己得罪不起的人便真的会一命呜呼,去见阎王爷爷了。
安卷心里叹气,一时都不知道自己是天选之子,还是地选之子了。
国子监,里面的可都是王孙公子,还有众多皇子这些可不全是他得罪不起的。
安卷不想读书,更加不想进国子监。
他才刚从一个经历完中考马上要成为一名顶天立地的高中生,结果连暑假都还没过完转眼又回到了幼年时期。瞬间打回原形,差点就回炉重造了。
如此还不算完,因为他隔天就收到了自己要入国子监读书的消息,同时也不得不进全赖于安卷有个骁勇善战、征伐四方的好大爹了。
北朝自宁嘉帝即位后便战乱不断,四方受敌。
镇远大将军,即安卷的父亲安鸿远接连平定西夷北狄,皇帝感念其丰功伟绩实为担心其功高盖主,特批其嫡长子安卷入国子监与皇子们一起读书,可谓是殊荣满满。
现在,安卷唯恨自己为什么在看到那本书后,发现里面有个和自己同名同姓的角色时没有连夜把那本书背下来。
然而后悔也晚了。
不过安卷隐约还记得一点,亦是最重要的一点未来的北朝帝王将会是宁嘉帝之七子。
这样一来,他只要和七皇子打好关系,日后应该会好过一些。
安卷忧心忡忡,小眉头拧得紧紧的,忽而听到安童的声音,“宋先生。”
他回过神,看到已经下了马车的安童正对着一个方向行礼,安卷顺着他的目光伸长脖子望去一眼。只见一气质儒雅,身着月白色长衫的中年男人立在那里,蓄着一点胡子,却并不显邋遢,通身的书卷气颇为斯文。
此人名为宋河,是位了不得的人物。曾连中三元,状元及第,轰动京中一时,现如今在国子监任教。
宋河态度温和,“你是镇远将军府的小公子可在”
镇远将军之子乃是圣上钦点入国子监的,宋河为人师长,理当照料。
安童点头,默默转过脸望向车板上立着的安卷。
宋河走近了些,同时看清了正悄悄探头往这边瞧的小团子。
春日里的太阳总是早早就挂上了树梢,从车顶后方斜斜倾洒过来,打在车板上的小小人影身上,渡上了一层暖色的光晕,照得本就唇红齿白的小团子愈发玉雪可爱。
宋河上前,“安小公子。”
这么小的孩子,他面上也愈发和缓。
安卷将手规规矩矩立于胸前弯了弯腰,凭着记忆行了一礼,“宋、先生。”
依旧是口齿不清,带着点软糯的嗓音。
因不想让亲近的人察觉出自己的异状,安卷这两天都根据自己穿进这具身体时获得的记忆努力维持和平时一样的表现。只等之后再慢慢做出改变,给其他人适应自己变化的时间。
他可不想露出马脚被人当成妖怪抓起来。
宋河捋了捋胡子,微笑了下,“随我一同进去吧。”
安卷应一声,继而对着高高的马车犯了难。他很想维护自己男子汉的尊严,但碍于这个身体还小,最终安卷还是由安童抱着下了车。
两人跟在宋河身后一同往里走。
安卷一步一挪,小胳膊小腿的走不快,宋河似乎有意等他,同样放慢了脚步。
于是等到几人进了学堂,其他人都已各自在位置上坐好了,待宋河的身形一露,就听众人齐呼,“先生早”
安卷原本亦步亦趋跟在宋河身后,还没进门便闻见一阵高呼,身形下意识往后仰了仰。
宋河往后瞥了眼,以为小孩子胆子小被吓住了,遂示意众人坐下。他乃宁嘉帝亲选的国子监祭酒,在这里,即便是太子都要尊他为师,故而他一发话,其余人全都老老实实坐了下去。
只是随着宋河进门,他身后的小身影就露了出来,所有人都朝安卷望过来。
安卷目光往堂内一扫,瞧着座位上所有人差不多的面容,眼神逐渐呆滞,慢慢开始涣散起来。
这就是他的第二个秘密了。
他是个脸盲。
宋河简单介绍了一下他的身份,这几日早有传言有人要入学,也有消息灵通者听说了来人身份,因而没有引起他们多大意外,只是看起来未免也太小了。
堂下有人窃窃私语。
“好小的家伙。”
“这么小,断奶了吗”
“长得倒是可爱,跟个雪团子似的。”
宋河面容严肃地轻咳一声打断堂内的吵闹,给安卷指了个位置,“你便坐在常卿旁边吧。”
安卷点了点小脑袋,抬脚朝宋河指的位置走过去。
鉴于他的年龄是这里面最小的,宋河破格让安童也跟了进来,此刻只闻后者用极小的音量对他道“柳常卿,丞相之子。”
年七岁。
柳常卿比安卷大了四岁,见他过来,主动将书放到桌子中间,浅声开口,“我与你一起看吧。”
语调不疾不徐,颇有些沉稳。
安卷点点头,礼貌道“谢谢。”
他想了想该怎么称呼对方,同学、不对,同桌、也不是直接叫柳常卿、不行。
片刻后,安卷稍微小声地补充,“常卿,哥哥。”
两人年纪差那么多,叫声哥哥是应该的。
而且对方正在对他释放善意,安卷也就稍微地丢掉一点脸,叫他一声哥吧。反正也没人知道他到底几岁,叫就叫了。
他的神情专注自然。
柳常卿愣了愣,他看着小小的一团乖乖挪蹭过来,哥哥两个字落在耳边,像是一份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