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亲的和接亲的几位,这一路已经厮混熟了。正好凑一桌,在正厅里把酒言欢。
声音穿过敞开的窗子,传了过来。
估计是酒过再巡,有人捧杯说道:“这一趟差使,多蒙各位照应,感激不尽。尤其是钱大人。我还替钱大人找了好些麻烦,真不好意思,来!我敬钱大人一杯。”
“言重、言重!”钱贵德笑着说:“为来为去,为的还不是两国和好。今天有此美满结果,我们的心力不算白费,是件很值得庆贺的事。来,来来,都把酒杯端起来,预祝我等此行圆满成功!”
众人一片附和碰杯之声。
……
小鱼提了热水进来,又给我倒进桶里。
这次我没再阻拦,放松身体,感受皮肤在热水中浸泡的细细刺痛。再次提醒自己,冷也罢,热也罢,过往的一切都已经成为过去,自己今日的身份只是和亲的重器,莫要再多想。
鼻端一阵药香,睁眼一看,小鱼拿个白瓷瓶,正往水里兑药。
“什么东西啊?”我问。这小鱼不知跟谁学的也成半个大夫,动不动就拿药泡我。
“墨小将军给找来的活血化淤的药。”小鱼把瓶子封好放在一边,伸手试了试水温,觉得很满意,转身去把窗子关上。
“他在哪呢?”我知道他不会跟外面这些人混在一起。
“在郭将军那喝酒呢!我去厨房提水,碰见他的亲兵了,说让把这药拿来给将军用。”
我不再说话,把湿巾敷在眼上。
人生得意时,并不觉得朋友的珍贵。也只有失意落魄时,才知,即便是陌生人的一点关照,也能让人感激涕零!
泡过一个活血化淤的热水澡,换了干净衣服,我躺上热炕。困意涌上,感觉小鱼帮我又加了条被子,身上沉甸甸的。被子是新晒过的,有淡淡的草味,我晕晕地想:今夜还可以睡个好觉吧。
清晨起来整队出发,郭雷送出很远才停步。
在草地里又急行了大半日,遇到了前来接应的北庭卫队。南朝的队伍只能送到这里,我这个高档瓷器,到了最后交接的时候了。
双方打过招呼,我被请下车,验明正身,过户转账。
正转身准备上车时,墨玉青双手托着一卷画轴走了过来,在我身前站定,恭敬行礼。
周围立时一片肃静。
“风大将军,”
墨玉青略带稚气的脸上是属于男人的肃穆。“风大将军一直是玉青最钦佩的将军。能在风大将军帐下任职,是玉青从小的梦想。将军的人品才艺,让我等从心底里敬佩。如今将军远行,这是家父特意为将军作的一幅画。请将军带上,算是我等的一点心意!”……
画卷在眼前徐徐展开,整整的一张丈二匹。远处,崇山峻岭,茂竹修林,层峦叠嶂,山色苍茫!一条大河自面前流过,波光粼粼,雾霭遥遥,云蒸霞蔚,气象万千。……近处,一位武将,顶盔贯甲,气宇轩昂,单枪匹马,傲立山颠,背后大红披风飞舞于泼墨山水之间,飒飒英姿,鲜艳夺目。……
耳中听见旗帜在风中翻卷的声音,心中有大河之水隐隐澎湃。
勉力将视线从画上抬起,眼前,是呼啦啦跪倒一地的南朝兵士。望着他们,我的心头有火苗自灰烬中重新燃起,带来温热的满足。
这些人,都是我用心带出来的兵,手把手教出来的将,个个英武,人人干练,他们,是我最值得骄傲的过往!无论我走到哪里,只要想起他们,我便可以找回自信和力量!
“将军保重!……将军保重!……”
我在将士们的一声声保重声中蹬上马车,缓缓离去。
送行的队伍里,不知是谁起了个音,哼唱起一段歌曲,跟着,一个个声音受到感染竞相加入其中。使原本单薄微弱的歌声如溪水汇入江河,涓涓细流变成涛声滚滚,丰厚雄浑铿锵有力。
声音不高,低低地哼唱,如江河之水淳厚宽宏,如山谷回音振颤心房。悲壮有力,蕴蓄刚强的歌声里,是奋不顾身的气概与视死如归的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