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 1)

、邵辉堂

如果芙娜夫人不是我母亲的好友,我知道她几乎和我一样关心着宜安的安危,我一定会认为她是在跟我开了个极端恶劣的玩笑。

我推掉了一切事情,心急火燎地赶到了海文特岛,因为我唯一的弟弟从三周前给我留了个没头没脑的语音信息后就再也联系不上,消息不回电话不接,我打去酒店,他的助理告诉我他已经好多天没出现过了,最后一次露面还是在和我联系之前。

无可奈何之下我只能试图联系他的妻子,那个名叫琪玛娅的女人,她在电话里告诉我,宜安说要和朋友一起去度个假,至少一个半月才会回来。

我问她是什么朋友,她居然告诉我不认识,再对我说宜安他们打算到某个甚至连地图上都没有的小岛上去海钓——

她叨叨不休,说得煞有介事,就仿佛我真的会相信这件荒谬的事情一般。

宜安从不喜欢钓鱼,连溪钓都坐不住,更不要说他还有些晕船,出海娱乐压根就不是他会考虑的事情。

当我出现在那女人面前时,显然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她当着我的面把她的故事又说了一遍,这一次不再像电话里那般顺滑流畅,起初是结结巴巴,在我逼问了几句后,她开始语无伦次,最后恼羞成怒地要将我赶出我弟弟的房子。

我当然也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我告诉她我不会离开,在她对我说出真相之前。

事实证明我低估了那女人。

她歇斯底里地笑过一阵后,竟然直勾勾地盯着我,变魔术一般地将她身上的衣物全部脱下,赤身裸体地冲我走来。

除了退出房子,我似乎没有别的选择,她再怎么不堪,仍然是我弟弟的妻子,我做不到在这种场合下无动于衷。

大门迅速地在我身后关闭,我怒火中烧中又感到了绝望,我知道这个女人绝不会再让我踏进这房子一步。

接下来的几天,我四处打听,报警,然而一无所获。

警察并不愿接手,哪怕我照着惯例给他们奉上贿赂,他们仍然只会敷衍我,然后向我索要更多的金钱;我当然也去找了当地曾与我们公司打过交道的官员,但他们对寻找我弟弟毫无兴趣,他们嘴上说着会命令执法队去留意,随即又迅速将话题转向对新投资的希望。

在得到芙娜夫人的建议来找这个名叫简单的男人之前,我试着去找过其他私家侦探,但他们一见到我这个外国人,眼里冒出的光就跟饿狼见到肥羊一般无二。

我也是生意人,我怎么可能看不出别人眼中的贪婪?

最后我只能找芙娜夫人,她人虽不在岛上,听我说了宜安的事后,给我了一位她信任的私家侦探的地址,让我去找他。

“如果有人能帮你找到宜安的话,那一定就是他了。”芙娜夫人信誓旦旦地向我保证。

我照着地址,来到了城市另一端,离开大路,探进了无人烟的野径,越过坑洼不平的沙石滩,才终于寻到那个毫无特色的木屋,敲开了门,被一个描着眼线、扭着腰肢的男孩子迎进了门,然后见到了芙娜夫人口中神通广大的私家侦探。

他叫简单。

我原以为是绰号,哪有人的名字这么古怪的。

我对他的房子和他的法地或堆或散,我所坐的那张椅子还随着我的体重轻轻摇晃——他从屋里走出,像是老电影中颓废的浪子主角,浑身上下散发着猫科动物的餍足后的慵懒,即便我当时的状态非常糟糕,我还是判断出这个男人昨夜大概率寻欢作乐过,应该就是和刚才的那个男孩。

无法理解,为什么我弟弟居然会喜欢这样的地方?甚至蠢到爱上这里的人?

看看这群疯狂的野兽。

在他听到我是狄娜夫人介绍过来的之后,他看向我,端详,打量,我在想,这是个混血混得非常漂亮的杂种。

他外表大多数的特征还是东方的,黑发略略卷曲,浓密如刀的黑眉,眼睛不小,双眼皮分明,但眼窝却不是大刀阔斧式地深凹成悬崖峭壁,而温柔若深湖,弧度优美的颧骨与清楚干脆的下颚线让他的整张脸看起来刚柔相济,因为刚爬起来的关系,他饱满的唇边还有些冒头的黑色胡茬。

但他瞳孔却是淡蓝色的,像天空的颜色,清澄美丽,仿佛能够一窥到底……仿佛而已,我知道,这里的人都不简单,哪怕他的名字就叫简单。

他对我的、简单

天下最幸福的事情之一肯定包括睡个无人打扰的回笼觉,我倒上床不多久就沉入了梦乡,餍足之后四仰八叉地在床上睁眼,身心的满足感一下就暴涨到很高的数值,神清气爽,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也不过多睡了两个半小时。

尊贵的客人应该不至于为了我冷落他的这点时间而不悦吧,再说,我也是邀请了他一道同床共枕的,他拒绝,那不是我的错。

这次在出去之前我特地打理了一下发型,拆散了鸟巢,由着头发自然地划成三七分界,再把胡渣子清扫干净——毕竟今晚还打算用一用美男计,多花点时间收拾也是应该的。

我原以为会迎面撞上他的不满,谁知到外面率先就看见歪在长藤椅上已经睡着的客户先生。

既然我连对方的全名都还未获恩准被告知,当然也不可能清楚他的真实年龄,打照面时我估算的范围是三十岁以上三十五以下,果然他弟弟都二十八了,除非不是同母兄弟,不然怎么也不会低于而立之年。

只不过他的睡着时的脸看起来比三十岁要年轻些,当那张脸上仅仅剩下平静,不设防的状态下,他那精致的五官更加耐看,也更加地诱人。

我不由自主地盯着他那张微微开启的嘴唇,在琢磨要是我冷不丁地亲一口上去,会不会让这睡美人在惊醒之后二话不说地给我一拳,彻底毁掉我施展“美男计”的资本?

这个风险有点大,后果我负担不起。

再说,我也不至于流氓到没留意到他眼睛下方的一圈青黑色,这位好哥哥也许自弟弟失踪以后就没有好好地熟睡过了,他在我这居然能放松到入睡,无论如何,是我的荣幸。

于是我只好满心遗憾地走开,走进一边的厨房捣鼓吃喝。

把饭做下去,再煮好咖啡,我给自己满了一杯,坐到餐桌前打开手提电脑,既然客户在睡觉,那我只好自己主动地搜搜他的资料了。

通过自力更生,我终于知道,他全名邵辉堂,三十三岁,白玉兰酒店就是他的,他们家族在b国原本就是靠酒店业起家,前几年到我们这蛮荒之地投资来了。

真不是个明智的选择,我朝他的方向瞥了一眼,我们这里的风景无话可说,气候也算宜人,但是……

嗯,他概括得就挺好:漂亮姑娘最多的地方在哪里?酒吧。

我叹了口气,其实那里也充斥着不漂亮的姑娘,还有漂亮的男孩跟不漂亮的男孩,他们大多年轻,年轻就是无可替代的美。

麻烦在所有人的年轻都无可避免地走向终结。

我又拿出了玛琪娅的照片,仔细地端详起来。

她也很年轻,就算是涂脂抹粉的浓妆下,也掩不住她如鲜花般天然的娇嫩,照片中的她笑容有些羞涩,依偎着年长不少的异国丈夫——她的运气真的很好。

邵辉堂并不相信这两个人之间有爱情,谁知道呢,没有又如何?这姑娘抓住了一次彻底改变她命运的机会,我能说什么?

我倒不至于偏激到不相信爱情的存在,只不过我是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的拥趸者,温饱跟安全先满足了好不好?

刚喝下、邵辉堂

简单没有车,所以他要求我提供车,却又坚持由他驾驶,理由是他熟悉路。

但我认为原因并不是那么表面,更大的可能是因为他喜欢掌控方向。

当他在驾驶座上朝我露出洋洋得意的一笑时,我确证了这点——控制欲满格的家伙,真让人讨厌,不是吗?

我提醒自己,我有求于他,必须忍耐。

为了生意我来过几次海文岛,在已经有高层为我铺路的前提下,与当地的官僚和各种势力打交道仍然让我痛苦不堪,那时候我也告诫自己必须忍耐。

幸好,在敲定了大方向后其它的事情我可以放心地交给宜安,他具备了我不拥有的热情、耐心与真诚,当需要与人交际的时候,这些美好的品质毫无疑问能让他更加如鱼得水。

只是我万万没想到这会为他招来一次婚姻,一场祸事。

我试着代入当地人的视角,我的弟弟确实是他们一步登天、脱胎换骨的机会,或者更难听些,一级台阶。

“也有可能你弟弟只是突然想独自去寻欢作乐,而你弟媳认为这事实在丢脸,所以才瞒着你?”

开着车的简单再一次提出了宜安自愿消失的可能,我不假思索地否决:“不可能。”

“为什么?你认为你弟弟连找女人也要跨洋通知你?别忘了,大哥,他可是坚持跟一个你看不上的女人结了婚的。”

他的唇角勾出一丝微笑,从侧面看,似乎挂着邪恶。

“那不一样。”我说,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争辩什么,“宜安的个性有些一根筋,他可能会为了他以为的爱情赔上一切,但同时他也不会三心两意、朝秦暮楚。”

简单吹出了一声口哨:“好男人啊,可不能落到恶人手里,不然心碎了可就只能孤独终老了。”

忍耐。

想想那些官员、警察的嘴脸,我并不怀疑只要我出了足够的钱,或者找寻他们的上上上……级施于压力,他们还是会给我找到宜安,但那大概是几周甚至几个月后,而宜安很可能已经已经转世投胎了,运气好的话,我还能等到他完整的尸体。

没有更好的人选,我只能相信眼前的男人。

相信芙娜夫人的推荐。

“你呢,大哥?”

他依然喋喋不休,“看你的样子也不是个喜欢寻欢作乐的男人,其实没必要,都来到海文岛了,当然要放松放松了,等下我们去的地方,灯红酒绿,说不定就有能让你流连忘返的刺激。”

“不必,我没心情。”

“没心情?不会的,等你到了地方……”他瞥向我,倏然咧嘴一笑,“你是不是有宗教或者道德方面的约束?为了未来的妻子守身如玉什么的?”

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他居然认为我在唯一的手足无故失踪后,我会有心情去猎艳,但显然要让他闭嘴,单纯心理状态的陈述并不能让他满意,我拉下了脸,沉声告诉他:“不是,我性冷淡兼性无能。”

很好,他闭嘴了,脸上的表情扭曲得很好看。

我喜欢这样子的他,安静就好。

安静下来的时候,他的侧脸也非常漂亮,甚至让我生出想要像对小时候的宜安一样揉搓着他的脑袋,试一试他微卷的头发是不是如想象中那般柔软的念头。

这想法很荒谬,我知道,尤其对一个身型看起来与我相差无几的男人……也许我高一点?但他绝不会低于一米八五,而且他看起来,就是练过肉搏技能的体魄,而我只是个普通的、偶尔去健身房的商人。

我原以为在到达目的地之前他都不会再开口,可惜我低估了他的呱噪,仅仅十分钟,他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同时摇了摇头:“说真的,太遗憾了,大哥。”

“遗憾什么?”我预料到前方有陷阱,但还是接了话。

“就查探你弟弟失踪这件事来说,其实你比我更适合用‘美男计’,不说别的,你全身上下都散发出一股子异国和钱的味道,你完全可以凭借着这个优势获取一大堆的信息。”他在方向盘上轻敲了敲,脸上露出了真诚的憾色,“太可惜了,你不但无能,居然还冷感,诱饵不够甜美,鱼怎么上钩?看大哥你的样子也不像会演戏的人,唉。”

他口气里的轻佻再度惹怒了我,我再也忍不住,冷冷地盯向他:“简单先生,对你来说,我弟弟的失踪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甚至可供茶余饭后娱乐的事情,但对我而言,那是我最重要的亲人,是我不能失去的兄弟,即便你做不到感同身受,也麻烦你保持克制,不要再在我面前卖弄你的可笑可鄙的幽默感了,我将对此心怀感激。”

他却像是受到了委屈,孩子气地微微努起了嘴,连声音都尖上了一分:“我没有把你弟弟的失踪当小事,更没有卖弄幽默感,这是自然流露!不过,确实,如果失踪的人是你二十出头的妹妹,我会更急迫一些。”

“……你是说我弟弟没有什么危险吗?”我明白他的意思,年轻的异国单身女孩如果在海文岛失踪,那九成以上的概率意味着恶性的犯罪。

简单轻叹了口气,他的嗓音恢复了正常,低沉而冷静:“我不是这个意思,目前就你提供的信息来看,你弟弟在海文岛的人际关系比较单纯,他本人也不是罪恶勾当里主要的受害者,所以我认为你的判断是正确的,他的失踪毫无疑问和他的妻子有关。既然你来了数日,大张旗鼓地寻找你弟弟的下落,仍然没有人前来跟你交涉什么赎金之类的事情,那大概率这事跟钱的关系也不太大,至少跟你们的钱的关系不太大……而且我相信你一定劝说你弟弟在婚前以协议的方式约束了你弟媳获取他财产的数量,他们之间又还没有孩子,你弟弟现在要是不明不白地失踪,毫无疑问对她来说是无法利益最大化的,她也不大可能会是你认为的背后黑手。”

我思考着他的的话,结合实际,不得不承认有一定的道理,但也因此陷入了更深的迷惑:“那你的想法是什么?”

“暂时没什么想法,我只能推测这事和你弟媳的过去有关,毕竟他原本是打算和你谈谈他妻子的事——我们必须先查明你弟媳的历史,交际,不然无从下手。”他稍稍一顿,迅速地瞥了我一眼,这次并没有笑,“我还是认为你弟弟遭遇不测的概率不大,除非你弟弟运气特别不好卷进了什么犯罪当中,但看你弟媳的反应,她应该是大致知情的,所以基本排除掉可能……这样可以让你稍微宽心一点点吗?”

他说的很有道理,我懂。

“一点点。”

“我会帮你找到他的,邵先生。”

他笑了起来,语气轻松,还有一分不容置疑的笃定,我没再反驳。

“放心吧,我不会白拿钱的。”他又补充了一句。

“这不是钱的问题。”

“是吗?”他的轻笑毫无疑义地充满了讥讽,“不是钱的问题,真好。”

我转向了他:“我家人的安危当然不是钱的问题,有什么问题吗?还是说这种想法对你们这的人来说太遥不可及了?”

“对,太文明太先进了,我们这里没开化的野蛮人会为了钱出卖一切,没有钱就没有家庭,哪来的家人。”他大笑。

笑声刺耳,我在副驾座上不舒服地拉了拉安全带,有些后悔为什么不坚持自己开车。

“就好比说,如果你的弟媳,那位我们当地的姑娘没有答应你们家婚前财产的协议,你会妥协让步,同意你弟弟的婚事?不,我更相信你会尽你所能地破坏掉这桩婚姻——真没办法,谁让普通男人的脑子事实是长在睾囊中呢?啊,这么说来,性冷淡对你们这种人来说真是一件幸事啊。”

我默默地听着他的挖苦,油然生出了纠结的不解,他为什么突然之间对我抱有那么大的敌意?

芙娜夫人分明告诉我,那是个能干、友善且魅力十足的男人,就这样子?

我不否认他的魅力,他的俊美里有种很古怪的气场,我已经亲眼见到他和男孩子有关系了,但我也不怀疑他在异性方面也有着同样难以抗拒的吸引力……

有人是天生的情人,而不是丈夫,他。

等他终于消停了,我看了一眼似笑非笑的他,说:“你不用那么妒忌我弟媳,我相信凭你的原始资本,你要离开这里也是很容易的事,有人有愿意与你共享一切,包括,钱。”

“你呢?”他很突兀地问。

我一时哑然,好一会儿才不明所以地反问:“我?和你共享一切?你愿意?”

“……我是问你愿不愿意和你的……妻子、爱人……无论什么,共享,还是说处处设防?”他失笑,也许是我的错觉,他的语气柔和了许多,“我知道我没这个能耐诱惑你。”

尴尬让我再度失语,我干咳了两声,不假思索地回答:“我当然愿意。”

“哦?”他迅速地瞥了我一眼,重新望向前方。

“我都是性冷淡加性无能了,如果这样还能有人爱,并且爱上人,那当然不会是睾囊里的脑子在作祟了,你说呢,简单先生?”

他点了点头:“没错。”

“既然跟性激素无关,那一定是些别的东西,足以颠覆我认知的东西,才让我乐意下场参与赌博,那梭哈一把,没什么大不了的,或者赢家通吃,或者一败涂地。”

“你喜欢赌博?”

“不,我痛恨赌博,憎恶风险。”我给他一个礼貌性的微笑。

、简单

他很有趣,非常有趣,是值得我探究的有趣。

认识不过短短几个小时,我作出了这样的判断。

如果他不是客户,并且还是芙娜夫人介绍来的,如果他不是对本地人有着惹人生厌的偏见,并且一副令人作呕的高高在上的有钱人模样,我想我一定会尝试着引诱他,我要他那张自陈“性无能”、“性冷感”的性感的嘴里发不出一个成形的句子,我要他那张禁欲过神父的脸因为欲望而蒸腾,象征威严的五官被淫冶浸染,然后再让他整个人都融化在我的怀抱里——

没事,我只是想想,真实世界里我看起来就像在聚精会神地开车,连看都没多看他一眼。

他在我旁边沉默了好一会儿,非常突兀地发起了话题:“简单先生,你有亲人吗?”

“有,有血缘的没血缘的都有。你惊讶吗?”

“你与你的家人之间亲近吗?”他没接我茬,问得有些小心翼翼,见我没有马上回答,轻轻笑了笑,“我刚才没有冒犯你的意思,我想我们谁也不愿把亲人的生命用金钱去衡量,只是很多时候……现实世界就是这个乌烟瘴气的样子。我说不是钱的问题,意思是在我所能承受的范围内,我愿付出一切去换回我弟弟的命,哪怕倾家荡产。我并不是……在夸耀什么……真的没那个意思。”

从他的语态的不自然看出,他将这些话出口显然是费了点纠结的功夫的,但即便如此,仍让我感到车座下生出了些刺来,累我如坐针毡。

之前我有些应激性地失控,当然因为我本性里天然就带了阴阳怪气,忍不住就是要随时化身作在繁花似锦的美景里龇牙咧嘴的狗,也因为我实在受够了在云端里揣着手的外国佬,但我没有想到他居然能在自己琢磨之后看透我犯冲的原因,更想不到他竟然会主动提出来,并且是带着……歉意的?

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他还在不自在,无意识地拉扯着安全带,这动作让他看起来添了几分孩子气。

“我有好多家人,”我竟然心软,不打算再为难他,“一个妈妈,亲的,她生了我;两个阿姨,我妈的亲姐妹;表兄弟姐妹四个;还有些一起长大的伙计,不是血亲,但也算亲近。我不知道我为了他们能做什么,我没什么钱,虽然我其实挺努力在存钱了,但它们总是不太够,至少买命应该是不够的,救人的那种买,但买凶杀人的话倒是绰绰有余。”

我讪笑了一声,瞥了眼默不作声的他:“不过你放心,你的钱肯定够买命,不止你弟弟的,还有你自己的——你能买下我的命,有必要的时候给你挡挡灾,好比说子弹什么的……”

“这不好笑。”他语气很冷地打断了我。

我识趣地闭上了嘴,他整个人开始弥散出寒意,是真的动怒了。

车内在很短的时间内进入了冰河纪,尽管我对他情绪变化的剧烈程度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跟付钱给自己的客户闹僵实在不是太职业的行为,沉默统治了氛围五分钟,我决定主动吹拂起春风:“我只是开玩笑的,邵先生,谁也买不动我的命。”

“够了!”

他的冷冽把我的春风捶得满头包——“我只是来找人的,找我那自讨苦吃的兄弟,我不想被牵扯进任何可能会让人丧命的事情里!对你来说,也许是很平常的事,但请原谅我来自一个连掴脸都是严重侵犯人权的地方,可以吗?”

“当然,”我耸耸肩,“对不起,吓到你了,文明世界的邵先生。”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倏然将身体向后一靠,声音略有些沙哑地说道:“我不想在担心我弟弟的命的同时,还要担心你的。”

我差点没在听全这话后误踩刹车,但我的呼吸却不受控地停滞了至少三秒。

什么意思?

担心我的命?

担心我在找他弟弟的时候招惹上了不得的是非,命丧黄泉?是吗?这会让他愧疚?因为他是来自文明世界纯洁无垢的善人,无法忍受任何血腥味道的暴力?

还是……他担心我?

我没忍住笑,凭什么?我们才认识几个小时。

“如果必须,我愿用命换回我弟弟,不是钱的问题。而你是为了钱,所以没必要到那份上,不是吗,简单?”

好的,没有尊称了。

“你说得对,我只是为了钱,犯不着。哪天我要肯挡子弹了,那一定是因为那个人对我很重要,比自己的命重要。”我懒洋洋地接着他的话,掩饰着心中的翻江倒海。

“嗯。”

当他从鼻腔里哼出这个单音字时,他身上的寒意也消失了,车厢内重回温暖湿润的海岛气候。

“你对你弟真好,难怪他连跟谁结婚都要经过你的同意。你自己呢?不打算找爱人吗?”我觑他一眼,安静不过两分钟又压不住说话的欲望,副驾位上的这位客户真的太超出我的阅历,我发自内心地想要撬开他的壳,一窥究竟。

“怎么找?跟每一个对我有兴趣的人先自行揭短?你好,我性无能,请问你愿意和我发展关系吗?无性但有爱的柏拉图恋爱。”他唇角微勾,眼里居然闪烁着淘气。

这表情语气直击我的神经,我捏紧了方向盘,深吸了口气,好一会儿才笑:“行,你尽管瞎扯。”

“瞎扯?”

“男人的反应是骗不了人的,邵辉堂,是与不是,你说了不算。”我刻意地将视线快速地掠过他的身下,“要别人信才行。”

他抿了抿嘴,嗤笑一声:“怎么?你还想考验我?”

我没接他这话,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客户啊,简单小朋友,付你钱雇你的老板,他要你帮他找到他的同胞手足,而不是治疗他的性无能加性冷感,麻烦你有点职业道德感行不行?

不想再惹火上身的我在后半段路程中全神贯注地开车,而没有我主动撩拨的邵辉堂则发扬了沉默是金的美好品德,不发一语,只顾眺望车外。

随着路面的质量开始明显变佳,街上的人群也增多起来,我告诉邵辉堂,我们要马上要进入本岛最热闹最好玩,同时也最鱼龙混杂的区域了。

“红灯区是吗?”他不动声色地问,我摇了摇头,否认:“不能这么说,你得知道色情业,嗯,严格说来在这里是非法的,所以没有什么‘红灯区’,旅游区,全世界的人都来这里寻欢作乐而已。”

他再一次挑起了该死的嘴角:“你可以把‘寻欢作乐’换成‘吃喝嫖赌’,我认为后者更精准。”

“精准。”我同意。

找了个地方停车,这车的本地牌照和车身上租车行的大标示能充分减少它被顺手牵羊的概率,我把车钥匙放进衣袋中,无视邵辉堂的瞪眼,笑着指向人流深处:“走吧,找小糯去。”

他沉默地跟在了我身边,这时候的街区已经开始了活动,人头攒动,喧闹非常,他那极易辨认的外国人气质成了我们前进路上的一大障碍,不断有各色人种的男女凑上来,笑容满面,念叨着诸如“大胸,大屁股”之类招徕生意的广告词,甚至还有对他上下其手,抓了胳膊就想拉他走的。

我忍着笑冷眼旁观,看他在挣扎的过程中耐心渐渐磨尽,整张脸开始重新冰封,终于还是决定出手相助——靠过去挽住了他的手臂,把他往我身上拉,直到我与他亲密无间。

他的身体骤然僵直,但并没有即刻甩开我,只是口气警惕且含怒:“干什么?”

“你太扎眼啦,这里人人都想把你拉到自己的地盘扒光你的钱包,要避免麻烦,就暂时当我是你男友,靠紧我。”

“你是我男友就能避免我被纠缠?”他有些不信,但身体放松了下来,看向我。

我在心里骂了句脏话。

就算刚才没有太强烈的感觉,但他那古怪的眼神让我突然意识到我们之间的……呸,隔着衣服算什么肌肤相亲,我怎么突然保守了?

谁来告诉那突然爆起的触电感是怎么回事?

我干咳了一声,就这挽臂的姿势领着他走:“是啊,我一看就是不好惹的本地人,谁敢不经过我来打我男朋友的主意?”

他“哦”了声,跟着走了一会儿,半认真地提问:“但是你带你男朋友来这种声色犬马的地方做什么?考验他?”

我的视线从他戏谑的眼到他微扬的唇,心里痒得不合常理,他微垂下眼睑,清了清嗓子:“好了,简单,走吧。”

“带我男朋友来见见世面,”我说,我与他依然紧紧地贴靠着,就和每一对热恋中的情侣一般,这并不是我、

他那该死的眼睛!

我生长于族裔多样到让人眼花缭乱的地方,阅历自然丰富,对多彩缤纷的瞳色早当免疫,实话说在这方面我没有任何的偏好,也从不认为眼瞳的颜色会成为什么欲念的开关——直到今天,我发现自己错了。

在四处包围交叠离乱的霓虹照应下,他乜我时眼瞳的颜色不再是单纯的淡蓝,居然还夹杂了少许银灰的沉淀,清澈退让给了神秘,黎明的王子摇身一变作了黑夜的骑士,一时间竟然让我失了神。

幸好他的眼神并不是温柔的,当我们对视时,他凝视我的眼里闪烁着揶揄、试探、轻蔑,以及分量不小的好奇,纯粹的好奇,可能和小孩子看见新奇事物时忍不住上去戳一戳的性质一样,也亏得如此,我能迅速地除去恍惚,重新将思绪拉回现实。

他始终挽着我,我们以伴侣的距离紧紧地贴靠着,尽管他的唇角始终是微扬着,期间却再没有和我有过目光接触或者交谈。

我必须对此表示感激。

这个走路的方式让我感到很不舒服,尤其是与他,一个……行走的荷尔蒙同性,我只能祈祷他察觉不到我额外分泌的汗液以及莫名加剧的心率。

但他的办法还真有效,直到他带着我走到了一间门面并不算张扬的酒吧门口,我抬眼看去,上面用五光十色的彩灯凑出个庸俗的名字“恶魔之吻”,光在门口就已经能领略里面沸腾的喧闹了,我不禁皱了皱眉头。

“你很少来这里?”他稍稍放开我,终于开了口,笑意盈盈。

“很少。”我承认,这又不是什么需要羞愧的事,“与我个性不合。”

“我觉得也是,你应该喜欢,古典音乐,或者绘画,下棋,就算出门,娱乐场所也应该是博物馆、音乐厅、教堂……”

“错了。”

他看向我——该死的眼睛。

“我不信教,自然不会去教堂娱乐。”我说,“也不怎么听古典音乐,更喜欢现代轻音乐,平时并不下棋,如果你将音乐厅和教堂换成爬山远足的话,那就差不多了。”

他笑起来,弯着一对眼:“千万不要是素食者。”

“不,我是肉食者。”

“”太好了,我们终于有相同之处了,”他边说边重新挽紧了我,“我也是,肉食动物,今晚我们可以组成个狩猎小队,一定能猎取到有用的东西,你说呢,男——朋友?”

我不由咽了口唾沫:“希望如此。”

挤进酒吧里,状况比在外面的时候要糟糕得多,毕竟这里的人口密度也要大上许多,这里人潮如水,噪音污染极其严重,我甚至来不及去打量这里面的布置摆设,光怪陆离下躁动的陌生人们投来的眼神已经足以让我难以招架。

很多人认识他,太多招呼的手势、语言、目光都向他汇聚而来,连累着我也被拖入寸步难行的泥沼,我想挣开他,但我们的手臂却勾在了一起,我转开视线,不经意就与几步开外一个几乎是半裸、水蛇一般的艳丽女子打了个正面,她朝我努起了丰满的嘴唇,送出了个飞吻,我勉强礼貌地向她笑了笑,她的眼睛却亮了起来,举步就向我走来。

一直忙于八面玲珑的简单即刻发现了我的情况,他半转过身来,硬将我拉到他胸前,在我措不及防之间,冲我的侧脸像盖章一样用力地按了一下——用他的唇。

我的心跳停滞了。

耳际嗡嗡地响。

这是?

亲吻?吗?

“喂喂,回魂啦大哥,你有必要反应那么大吗?我都没照着你的嘴啃。”他低声的嘲弄恢复了我的呼吸心跳,他就在我的耳边说话,那股湿热仍然让我的胸口有些不畅,“我只是不想你被骚扰,是不是多管闲事了?你其实是想尝尝那姑娘的技术?嗯,她很棒的,绝对能在十分钟内把你的脑子从你的……下身吸出来,说不定你可以借此治疗你的无能。”

“你试过?”我忍不住问,出口之后又尴尬非常,清了清嗓子,“抱歉,我可能真的有点不太习惯这里的氛围。”

“我看出来了。”他大笑,终于松开了我,“我觉得自己像是把小白兔带进了狼窝——不过,不应该啊,还是说你更喜欢那些高档的,不那么直截了当的地方?”

我完全不知道这些遭遇和对话与找到我弟弟的事能存在什么量子力学能解释的关系,但我还是回答了他:“简先生,你不相信真的有人是性冷淡,甚至从骨子里就反感这些事的吗?”

他嘴角翘了翘:“相信,但那肯定不是你。”

我闭上了嘴,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挂上了面无表情:“你那位调查员小弟在哪里?我们现在可以直接去向他询问情况了吗?”

“还得过一会儿,”他说,“小糯等下有演出,这事关他今晚的小费,我们最好等他演出完再去问,那他心情更好,时间也更宽裕。”

我点了点头:“好,我不打扰你作乐,我去外面待一会,等时间到了你再叫我进来。”

他皱起了眉头,双手交叉在胸前:“我不觉得那是个好主意,你为什么不跟着我在这里喝一杯,然后一起看演出放松一下?”

“我在这里没法放松。”我干笑一声,事实上我已经有一点点的换气过度了,头脑也开始微微地发胀,“我就在门口,哪也不去。”

说完我径直穿过人群,离开了酒吧。

他当然没有跟来,这让我大舒了口气。

外面的空气比里面的浑浊不堪要好上一些,但依然充斥着触动我神经的狂欢纵欲的气息,我在门口傻站了几分钟,依然感到脑子昏昏沉沉,四处张望下,瞥见酒吧左边街道不远的人流要少上许多,便给简单发了条消息,往那里走去,以图避难。

走近了去,才发现这里原来就是酒吧的后巷,被三四个硕大的垃圾桶挡着出入口,从巷子的深处能遥遥地听见有人呕吐的声音,还有阵阵嬉笑间隔其中,我的胃里不禁也一阵翻腾,连忙退后,朝反方向快走了几步。

我只想离那样的环境远一些,但当我最终停下脚步时,我才发现我已经离开了主街,走到一处更加狭窄与昏暗的分岔路里,除了路两边矮小的、看不清招牌的建筑物内亮起的灯,这里连一盏路灯都没有,我顿时觉得有些不太妙,连忙拿出手机查看导航地图。

照理我应该离开酒吧不远才对,再加上导航定位,我完全有自信走回去而不需要麻烦简单。

显然我高估了自己的运气。

也高估了这里的治安。

我还没等手机里的地图加载完,冷不丁身后传来凌乱急促的脚步声,不等我回头,只觉得眼前一道黑影冲来,将我整个人撞得好几个趔趄。

转瞬之间两把约莫十厘米长的刀子一左一右地出现在我两把,持刀的俩男的身型比我小得多,且半弓着身子,从他们的脸来看,顶天了刚刚成年。

他们嘴里低低地咆哮着我听不懂的当地语言,结合此情此景,傻子也知道他们想要钱。

我握着手机,向他们摊开两手:“我钱包里有一些现金,你们拿去。”

不知道他们听没听懂,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小心翼翼地上前来,搜我的外套,他很轻易地找到了我的钱包,带着满脸的喜悦将它掏空,然后扔到地上。

我瞥了一眼,卡证都没拿走,好孩子。

他将钞票朝着同伙晃了晃,甩了甩头,但他那紧绷如满弓的同伙却没有退后,而是将贪婪的目光对准了我举着的手机。

我摇头,将手机塞入裤袋:“不,这个不能给你们。你们拿走的钱足够买一台最新款的新手机。”

但那同伙也在摇头,同时边摇晃着手中的刀,边指着我的手机。

拿到钱的男孩将纸钞塞进了衣袋,也把刀举了起来,冲着我叫嚷着,逼过来。

我练习过一些搏击术,但没有真正打过架,如果眼前的凶徒是与我一般的成年人,我自然识相,不会作出不自量力的判断,但是这两个几乎可以说还是小孩的对手,除了他们手上的刀,体格上几乎可以形容作弱不禁风,更重要的是,我不能交出我的手机,找回与恢复资料都是非常麻烦的事。

于是我后退了两步,快速地脱下了外套,在同伙男孩扑上来的一瞬将外套打过去,试图卷走他手中的刀,但没有成功。

我向着墙的位置慢慢后退,只要背靠上墙,就不用担心被前后夹击,他们亦步亦趋地跟着,两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我。

我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他们俩的身上,完完全全没有发现就在我的身后又出现了两个人影,当觉察到异动时根本无可挽回,我被后方的一人狠狠地撞到了腰上,两条腿也同时被抱住,前面拿刀的俩小孩配合极好地冲了过来,一瞬间将我压倒在了地上——

刹那之间我瞳孔里只剩下明晃晃的刀锋,随即便觉得左肩一痛,悔意迅速占满了思绪,就在我以为自己可能要死在这里的时候,我听见了一声怒喝。

听不懂。

但,是他,简单。

他来找我了。

、简单

我没有立即跟上他,原本确实是想让他吃点苦头的。

他以为他这是在哪里?他亲爱的姥姥家吗?

随意地在阳光午后伴着古典音乐在绿意盎然的庭院里优雅地喝茶吃甜点?

一个浑身上下散发着钱袋子气味的外国人,形单影只,徘徊在海文岛的黑街——他应该得到教训的,他必须摔个跟头,这样他才知道,下次还要这么做的时候,最好手握枪械,肩上挂一排子弹。

所以他的遭遇完全在我的意料之中,我判断失误的是我自己的反应。

看到他倒地受伤的那一瞬,我有一点失控。

无名火起,且火冒三丈。

不假思索地把挥刀子那一个踢飞。

他们中年纪最大的崽子认出了我,赔着笑过来,我绷紧了脸,也没有为难他们,只让他们把东西还回来,挥手让他们滚蛋。

我走前两步,居高临下地将他的钱包递过去,他接过,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

“谢谢。”他看着我低喃。

我没回应,尽管留意到他的肩膀受了伤,但我不愿关心,不想安抚,只想揍人,最不济,言语上刺激一下——我怒火中烧,烧得我肺疼。

只是这样太不绅士了。

客户,孩子,他是你的客户,出钱雇你的人,你要忍,忍。

所以我用毅力封着嘴唇,转身。

“简单,”他从背后叫我,“对不起,我不该乱走的,谢谢你来救我。”

他顿了顿,口气有些犹豫,“你认识他们?其实钱给他们没关系的……”

忍无可忍地回身重新面对他,我盯住了他的眼睛,一场见血的惊吓过后,除了脸色有些发青,他凝住在我脸上的眼神里居然蕴着担忧与歉意,似乎还有一点点的恳求,我胸口一紧,头脑发热,随即不管不顾地拽住了他的衣领,咧开嘴,龇出牙:“谢我可以,谢完了闭嘴,我不想听你说话。你给我听好了,邵辉堂大少爷,下次你再这么任性擅自行动,遇到了危险你自行解决,我不会再插手了——我是不是认识他们?不,但他们认识我,想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本来跟他们就是同类,你不要钱,行,统统都给我,我要,我全都要……钱给他们没关系?关系大了,那是我的钱,我的。”

我不太客气地近距离往他脸上喷飞沫,视线却无缘无故地下滑到了他微微开启的嘴唇上……

他的唇形真好看,线条分明之外,唇珠也清晰可见,这双唇歙着,像是某种心照不宣的邀请……

他呼吸的热度传了过来,我有些恍神,他将手掌覆在我抓他领子的手背上,触感一瞬间麻痹了我的神经,我犹如傀儡一般抻长了脖子,碰了碰他的唇,用,嗯,我的嘴。

这绝对不是一个吻,苍蝇降停的动静可能还更大些。

他瞳孔的骤然放大解除了我的中邪状态,我狼狈地松开他,仓皇后退,道歉的话还没出口,他却先我一步,平静地开口:“我没事,皮肉伤,你不用担心。”

“我没担心你。”我没好气地撇嘴,“不过你别乱来了,你要是横死街头,我找谁要钱去?”

“不会。”他笑了笑,“我得先找到我弟弟,然后把欠你的账结清。”

我别开眼,二话不说在前面带路,知道他肯定会跟上来。

可恨。

为什么我的某个部位有骚动不安的迹象?

只是他的一个微笑而已。

这将严重影响我的专业度,这是不对的,非常错误,大脑,你快阻止那不知羞耻的叛逆。

为什么我不是性冷淡……唔,算了,还是有正常的性欲好,但我什么时候不争气到在客户面前失态了?

不知不觉步伐快了起来,他叫着我的名字,我没回头,他索性追上来,拉住我的胳膊,我一甩臂,他轻哼了一声,我这才记起来他受了伤,不情不愿地跟他并肩而行:“我们快点,还能看到小糯精彩的演出,你等等给他些小费,哄哄他,他最近在冲业绩。”

“什么表演?”他五官歪曲的程度明显不是感兴趣,而是……嫌弃?鄙夷?

说不好,总归不是什么正面的表达。

太棒了,我的性欲荡然无存,至少是对他的。

“脱衣舞表演。”我笑眯眯地回答,“你别看他好像瘦瘦的,那是精瘦,身材可好了,腰腿都很有力量,不过会不会脱到一丝不挂还得大家多捧场,你还不一定有这眼福。”

他深吸了口气,表情明显僵硬了两分,眉头皱了起来:“我们不能等他表演完再进去吗?”

我耸肩:“他表演完了就换别人了,到午夜前都不会停下来的。你反感脱衣舞?我还说让你买一段小糯的膝上舞呢。”

看他张嘴又合上,我故作惊讶地问:“天啊,你是从什么纯洁圣地来的吗?没看过脱衣舞?不知道膝上舞?”

他的眼珠子转了转,然后与我对视,波澜不惊地恼人:“没有,不知道,我不喜欢这些挑逗性的东西,更不喜欢需要付钱给对方的挑逗。不喜欢,也不需要,你不能理解是吗,简单?”

好吧,我无话可说。

或者说,他眼睛里有某种令我焦躁的东西让我的战意荡然无存,我讪笑着,嘟囔了句“那还真可惜,小糯可是很棒的男舞者,或者你更欣赏女性的身体?”

他摇头,唇角轻轻一动:“你就是不信我对声色犬马没兴趣。”

“食色性也,本能啊。”我看着他似笑非笑的神情,决定不再纠缠,叹了口气,“走吧,不管怎么样,你还是得把钱给小糯,不能让他白帮忙。”

“好的。”他很顺从地应了声,把钱包递向我,我哑然失笑,想要推回去,他却说,“你的,你拿着。”

“……我刚只是……”

只是啥?气话?胡话?当不得真?

我瞅了瞅钱包,又看向他。

他拉过我的手,把钱包按在我掌心,语气温和地像蓬松的绒毛:“我不会给那男孩小费,他是你的助手,你来付费。”

“有区别?”

“嗯,我不是他的观众,或者客人,是你,私家侦探简单的。”

这回轮到我张嘴,合上。

什么怪胎?

可是他看着完全不像开玩笑,虽然嘴角上弧度,但眼睛里的却是认真。

我不禁撇嘴,挽住他的右臂,拉长腔调:“当然,你是我的,用不着这么郑重其事,男朋友。”

他挨着我的身体有一瞬间的紧张,又很快放松下来,由着我带着前行。

我努力不看他,我怕他听到我心脏在假想的百米冲刺场景中用力泵血的声音。

等我们重新进入“恶魔之吻”,热浪喧哗扑面而来,小糯的表演已经开始了,欢呼与尖叫夹杂着震耳欲聋的音乐,他在人群中的台子上开始舞蹈。

举手投足,一颦一笑,全是挑逗。

他真的很不习惯这种场景,进来就用上了力气,拉着我往角落躲,他的脸色比之前遇险时还难看,我也终于清楚他不是在假正经,而是真的受不了,也就不再坚持,引着他往里面走,直接推开店里的员工休息室,关上了门,拉他坐在了里面的双人沙发上。

他喘了口气,闭了闭眼,苦笑着看我,嘴唇动了动。

见鬼。

我想亲他。

可他是我八杆子都碰不到的人,除了是客户,更重要的是,如果我真亲过去了,以他的反应,怕不是得立刻冲进灭菌室?

“小糯的表演最多半小时,就在这里等吧。我看看你的伤。”我探向他的肩头,“这里有药,我找找。”

刚要站起来,他却拉住了我的手腕:“没必要。”

“但……”

“简单,”他的视线锁住了我,“我是来找我弟弟的,我一定要找到他,活的,完好的。”

我点了点头:“我知道。要不你现在也不会在这里。”

糟糕,我的恶劣本性又冒出来了,我盯着他,他英俊斯文的脸结合起油盐不进的个性,让我再度生出了焦躁:“你这么一个纯洁高尚的大人物,也不会屈尊降贵到这乌烟瘴气的地方来,外面全是只懂吃喝交配的野兽,真可怕啊——”

话没说完,他站了起来,咫尺之距,与我对视。

罪恶的嘴唇发着略有些沙哑的声音:“对,你说得没错,不是为了我弟弟,我根本不会在这里,跟你打交道。”

我心头一沉,不由地舔了舔下唇,刻意地挤出了笑:“啊,你看我不顺眼?真对不起,顺便说一下,在干私家侦探之前,我也曾经是小糯那样的脱衣舞男,你要不要我在这里重操旧业,跳给你看?”

他没有回答,他吻上了我。

日。

操。

干。

任何的定义下,这都是一个吻。

除了是嘴唇间的解除外,他的舌尖也蜻蜓点水般地试探起来,我在大脑完全当机的情况下张开了嘴。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他长驱直入。

我呻吟了一声,这太……

太不像话了!

为什么是他主动?明明我才是那个蓄谋已久的人!

在唇枪舌战的缠斗中,我依着本能搂上他的腰,把他往怀里拽,在身体的紧密相贴中,我的反应,他的反应……

性无能个屁!

、邵辉堂

我中邪了。

海文特岛一定是个被邪神青睐而为智慧理性的神明遗忘甚至唾弃的地方。

证据?

看看我和宜安,我们俩兄弟的例子还不够吗?

他走火入魔一样非要娶一个当地不明来历的年轻女子,前途未来,甚至身家性命都毫无保留地交到对方手里,然后,莫名其妙地失踪。

我——

我抱着一个同性,一个男人,一个几乎陌生的男人,一个当地的不明来历不知深浅刻薄毒舌的陌生男人,在啃。

是的,如果说唇舌交缠还可以用“亲吻”来描述,那当他在喘息中有意无意地仰头露出脖颈时,那剧烈上下的喉结刺激着我抛弃了文明的外衣,一口咬了下去。

他闷哼了一声,却没有放开我,而是稍微侧转了脖子,这类同于邀请的姿态让我更加不客气起来,我毫不怀疑以我的力道一定会在他的肌肤上留下痕迹,淫冶的,靡靡的,放荡的痕迹。

可我——明明是最恨这种事的。

中邪了。

这个岛有毒,这个岛上的人有毒。

他的一只手压着我的后颈,另一只手的手指则插进了我的头发里,即便我想退开也不容易做到,无论是紧紧相贴的身体不留余地的变化,还是他有意无意中限制我行动的力气,以及从他身上散发出的炽烈的气息,都无法让我混淆性别,我重新抬头,想看看他现在的模样,两侧脸颊却在下一瞬被他双掌盖住,我来不及看清他,他已经狠狠地亲了下来,在我的唇上一阵阵碾压,数十秒后我们都有些喘不上气,他还不忘报复性地在我左边脖子重重地咬上一嘴。

我痛得想笑,身体内部却又蹿出骚动不安的火苗,他盯着我,那双眼睛……淡而深邃的眼睛,明明那么像天空,给我带来的却是离平静祥和相隔至少一光年。

“你看,你不是性冷淡,更不是性无能。”他幅度极小地向前顶了顶胯,声音沙哑了几分。

我苦笑,他的反应不比我小,可谁让他没有给自己立一个清心寡欲的人设呢?

明知无用,我还是忍不住自我辩解:“我是。”

“……是什么?”他揶揄,“冷淡还是无能?要不要我给你炖点海马汤?”

等心脏的跳动恢复了平常,我的理性终于回归了,至少足够让我退后两步,拉开与他的距离:“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来没有这么——。”

失常。失控。

我挥了挥手,打算甩开这个话题,问问那倒霉透顶的小糯怎么还没有出现,但他却逼前了一步,眼里闪烁着好奇,跟某种暧昧不清的情绪,开口的时候他舔了舔嘴唇,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他的舌尖,那有多柔软,多热情,我知道的……

“你的意思是,你没有主动亲过人?还是,没有亲过人?”

看来他是打算穷追不舍了。

鉴于我是我们中率先采取行动的肇事者,我想我是应该给对方一个交代,尽管很尴尬,我还是坦率地承认:“没有主动过,也没有跟同性亲过。简单,我很抱歉我刚才的失态,但我确不过,你觉得我假正经也好,理解不了也行……在通常的情况下,我确实很反感,色情场面,这大概是某种洁癖吧。”

现在这些自我剖白很没有说服力,我知道,毕竟连我自己都无法解释我几分钟前对面前男人的进攻欲望。

出乎我意料的是他没有对我的冒失鲁莽进犯作出表态,反而将注意力集中在另外的地方,若有所思地摸着下颌,问:“所以你跑外面去,还有刚才在吧里时那么差的脸色,真的是因为受不了那些刺激?怎么个反感法?难受?反胃?我看你好像都有点喘不上气的样子,严重到了这种程度吗?”

我的大脑中又浮现出之前在酒吧里感受到的一切,使尽浑身解数挑逗的舞者,垂涎三尺的观众,震耳欲聋的音乐和叫喊,胃里顿时抽搐起来,闭了闭眼,我点头:“你可以不信。”

他的手再次伸过来,摸着我的侧颈,温柔且有力:“也讨厌碰触?”

我默默点头,抓住他的手腕,看着他,他挑了挑眉,用上了力气,反引导着我,他的手带着我的手,一起探向了我的鼠蹊。

那部位虽然已经平复了不少,但当他的手掌贴上来时,我禁不住一颤,膝盖像被猛然间抽走了一半的力量,大脑在刺激下似乎分裂出了截然不同的人格,一个因为惊惧而恨不得掘地三尺自我埋葬,另一个却因为感受到难以言喻的刺激而欢欣鼓舞地期待,两个人格精神指挥着同一具躯壳用心脏擂战鼓,一口气压在胸口,那个该死的地方再度不合时宜地扬帆鼓胀起来。

他的手指长且有力,隔着衣物,以恰到好处的轻重与节奏上下来回着,至少有十秒左右的时间,我完全丧失了思考能力,本能地加重呼吸,闭上眼睛,但很快,他的一声轻笑击碎了我的沉浸,我猛地推开他:“够了。”

他盯着我,居然点头附和:“确实不能再继续了,这里可没有裤子换。”

我无言以对,只好用力地把五官扳成没有表情。

“刚才,难受吗?”他问,我没有从他眼中看出什么恶意,或者,得意,但也不是好奇……

是欲望,浓郁到能将空气稀薄的欲望。

他性爱欲望的对象,直指向我。

我深吸了口气,这样的距离下,无法避免由他身上弥漫开的渴望邀约气息。

“简单,够了。”我说,“刚才是我不对,我再向你道一次歉,可以了吗?”

他眨了眨眼睛,没有接话。

我不得不干咳一声,尽可能地一鼓作气:“对不起,我不该亲你,我想我大概……压力太大,失常了。”

“你压力太大,”他的手指摩挲在唇间,“不是我魅力太大吗?”

“有关系。”我说,不是奉承。

他看着我,淡蓝的眼睛透明得深不可测:“那你到底难受吗?亲我?”

我摇了摇头,心里想着他那倒霉的小舞男情人怎么还没有出现。

也许是心绪过于紊乱,我说出了一句显然惹毛了他的话:“不,我想是你们这里的人都有一种本事吧,简单。”

没等话音落下,他的表情就彻底地变了。

欲望之火荡然无存,他眼中燃起了另一种激烈,让我心生不祥。

果然,他轻笑了一声,抬手托上我的下巴,拇指擦向我的唇角:“我们这里的人,都擅长魅惑,尤其是面对有钱佬的时候,那更可以爆发出百分之两百的能力,威力惊人到甚至能治疗性冷淡呢……”

我能说什么?

“你要不要开个价,价钱合适的话,我替你手淫?”他的舌尖倏然冒出,迅速滑过唇隙。

从他身上散发出的热浪滚滚,这气息我其实算不得陌生,只是过去这种别有目的的碰触和氛围通常让我作呕。

可是他?

为什么不会?

我没有挣开他的手掌,心生迷惑地伸手去碰他的唇,手指凑过去的一瞬他毫不客气地张嘴咬住,他看着我,目光中交叠着凶狠挑衅,还有……

诱惑。

没错,无需语言甚至肢体动作的诱惑,光那对眼,就足以卸下大多数人的防备。

“出……价啊……”他将脸埋入我的肩窝,带着笑呢喃。

“你真的因为钱出卖过你的……”我知道这不关我事,我也知道这样问非常地不礼貌,可是我忍不住,也许他的回答能将我对他莫名其妙的绮思掐灭——我比任何人都痛恨那些沉溺于可耻欲望而扭曲丑陋的人。

“我的什么?问别人问题至少要问完整。”他的舌头舔在了我喉间,我不禁一个哆嗦。

伸出的手原本是要将他推开,可是当我再次碰到他的身体,我却扣住了他的腰,如他所愿,缓缓地问出了完整的句子:“你有没有因为钱出卖过你的身体?”

“有啊。”他干脆利落地回答,主动退后,两眼熠熠生辉着与我对视,嘴角微微地扬起,“我这副模样,说没人对我有兴趣,你信吗?我跳过脱衣舞,卖过全裸照,、简单

我努力不去看他,他也在尽力回避我的视线,这让我更加恼怒。

想揍他。

想干他。

把他揍到地上呻吟,再干到他哭,哭着求我更深,更重。

我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这个画面——这是很好的培养忍耐力、增进个人修养的好方式。

他的表情是羞愧,他倒是认识到自己的傲慢无礼,对一个来自伪善天堂的人来说,已算难得。

小糯挂着笑出现,他显然是窃听到一部分我与他的谈话内容,进门就挤进了我的怀里,嗲着声音嬉蹭着我:“别对我那么凶,简单,先亲我。”

我从善如流,笑着吻上小糯。

瞥他一眼,他看了过来,我原本只打算轻描淡写,偏他的眼神可恶,我一不做二不休,用舌撬开小糯的唇,缠绕出了小糯的呻吟,也勾出了他的干咳。

他不舒服,但是很难弄清因为什么。

我笑嘻嘻地松开小糯,意犹未尽地在他脸颊上亲了亲,才说:“我们的金主不满了,你最好查到了些什么。”

小糯看向他,乖巧地点头:“很多哦,简单,我是直接告诉他吗?那我可不可以从他那里要点小费?”

“可以。你要多少?”

我来不及回答,他已经淡淡地开口,小糯转向我,脸上天真的神态让我不禁扯了扯嘴角:“我是建议你给他来场‘膝上舞’的,不如就照那个价吧。”

一分钟后小糯喜不自胜地接过丰盈的现金,笑颜如花般绽放,他重新黏到我身边,望着他,把打听到的消息用略带夸张的口吻叙述了一遍。

当他听到他的弟媳,那个叫玛琪娅的女人居然曾经有个“丈夫”时,他的身上弥漫出的森冷令小糯不由自主地住了口,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我,我揽住他的肩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小糯吐了吐舌头:“我找到了她以前的家的地址,你要吗?”

这话自然是问我的。

但回答的是他:“给我。”

“给你你也自己去不了,刚才吃的亏还不够?”我有意拖长了腔调,懒懒洋洋,“还是说你打算找雇佣军去?”

他不说话了,看向我,他眼里抹不开的血色稍稍消融了我些许的厌恶,但我不打算太轻易放过他,将小糯揽得更紧,我说:“你还真可以去试试,你不是说能为你弟弟倾家荡产吗?小糯,地址给他吧。”

小糯冲我眨眨眼,他完全没料到我会是这个反应。

他的面色也变了,似乎有些难以置信:“你不打算再帮我了?”

“邵辉堂先生,请你搞清楚一件事,我是为了钱才接下你的案子,我当然也可以不收你的钱而拒绝找你弟弟,我之所以答应干活,一是钱,二也是看在芙娜夫人的面上,所以在这件事上,即便你是出钱的金主,但你一样得听我的,我才是做决定的人,你明白我的意思?”我很少用这种生冷强硬的口吻,小糯以破坏气氛的崇拜眼神看着我,在我告诫的注视下总算没凑上来亲我。

他则截然相反,眼眸里闪出绝对不友善的光,但他抿了抿唇,同样干涩冷硬的语气:“我明白,简单,你说了算,只要能顺利找回我弟弟,我可以倾家荡产,你要信不过的话,我现在就可以跟你签合同。”

小糯讶然地转向他,又看看我:“呃,那我把地址发给你哦简单,我还得去照顾吧台呢,你们有空再来看我跳舞呀。”

我跟他谁也没作声,小糯乖乖地把地址发我手机上后,亲了亲我的脸,与他擦肩而过时,也不知道这小崽子脑子里转的什么玩意儿,居然也垫脚在他脸颊上擦了擦嘴唇,随后才偷笑着离开。

房间里又剩下我和他之后,我拿出手机,瞟了一眼小糯发来的地址,很好,是我最不乐意踏足的地方之一。

“简单。”

他突兀的开口让我的眉头皱得更紧,我知道这次非去不可,为我自讨苦吃的精神自嘲一叹。

“简单……”他靠前了一步,盯着我的手机,眼里流露出了深深的忧虑,我朝他摆手:“现在太晚了,今天先回去吧,明天再出发。”

“是什么地方?”

他问得一针见血。

我也不打算隐瞒:“海文岛上的贫民窟——你弟弟婚礼上你见没见过你的亲家们?”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呼气的同时说:“新娘子的宾客只有她一些年轻的女性朋友,宜安说她是……她没有其他家人。”

“可以理解,”我笑起来,“活在这个岛上,有时候你会希望自己没有出生过,当然也就不会有什么家人,她想得到新生。”

沉默了一会儿,他说:“我弟弟不是台阶。”

这话仍然刺痛了我,但我没有生气,也许是因为当他说出这话时,他的表情并不是决绝的,他的眼里有同情,有哀伤,他能懂。

我呢?

我太了解玛琪娅这样年轻貌美不甘心沦落于泥沼中的女人了,我清楚她们会不顾一切……换个说法即是寡廉鲜耻地抓住任何一个可以带她们脱离苦海的救命稻草,可我确实也没多少考虑“稻草”们的心情……但——有什么好考虑的?

不也是为了美,为了年轻,为了那迥然于“文明”的欲念与风情,才对“稻草”角色甘之如饴吗?

他看着我,形状姣好的眼角微微上扬着,那也是种极难遇见的风情,大方端正之外又挑着些秀美:“宜安是真爱着他的妻子,我理解不了,但我知道。”

我点头,没忍住还是问了出来:“为什么你和你弟弟的外貌差别那么大?你说过你们是同母异父,但我看着你们快连一点相似的地方都没有了。”

“有的。等他在了你仔细看,我们的嘴和鼻子都更像我们的母亲。”他轻轻笑了笑,“我们真的是兄弟。”

他顿了顿,竟是苦笑了一下,继续说,“宜安在我面前一直有点自卑,他总觉得自己人缘不好,女孩子们都看不上他,我不清楚这是不是他一头扎进……的原因。他很善良,但也更单纯,尽管我让他负责了很多事,从财力上说他不会比人差,但他从没有试图通过钱来吸引异性,他天真地希望有个真正的爱人,两年前他生日的时候,还傻乎乎地问我他会不会一辈子都是处男,呵……”

他笑着低下了头,我有些无言以对。

我并不喜欢他与我提起他弟弟的私事,隐隐约约地感到这是他消解我们之间对立的手段,很巧妙,就像在说,你看,不要苛责我对你们岛上的人有刻板印象,我的亲人就是因为和岛上的人深入来往而无缘无故地失踪,你能怪我吗?

不能。

确实不能。

就像我对他,他们这些岛外来客同样有着根深蒂固的刻板印象一样。

我叹了口气,拍上他的肩头:“先回去吧,等天亮再说。我们先去你弟媳娘家探探,然后再和她见个面,我来跟她谈。”

“今晚不能去?”他问出了个天真烂漫的问题。

“……我自己去可以,但是不能带你。”

“我要去。”

对他的斩钉截铁,我摊手:“所以都别去,我没那个能耐在大半夜的时候保护你,就算我真豁出命也不行,你总不想找到你弟弟之前自己先见了阎王吧。”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突然说:“简单。”

我以为他要反驳,板起了脸,没想到他却说:“我是说真的,只要你能找回我弟弟,你要多少钱我都给。”

“我按我一贯的价格收费。”我撇嘴,“但,如果我要的不仅是钱呢?”

“你要什么?我尽力。”

我笑起来:“邵辉堂,你弟现在肯定不是处男了,你是吗?”

“……你要和我睡?”他迅速地反应过来。

“先回答我的问题好不,邵先生,你那么厌恶身体接触,莫非真是个处男?”我知道自己过界,可是我忍不住。

报复,戏弄,以及真心实意各占三分之一。

唔,果然过界了,他居然脸红了。

瞥我的眼神似乎也有些埋怨的意思……

我不该开这种玩笑,他的反应直击我的脊梁骨,怂恿我的身体蠢蠢欲动。

刚干咳出声,他开口了:“不是。简单,你的话也适用于我,我说没人对我感兴趣,你信吗?”

“但你……”这倒是让我有些惊讶了,他对性的厌恶并不是装出来的,至少他是真不爱看脱衣舞。

“就是有过经验,所以才受不了,很好理解吧。”他朝我笑了笑。

我的脑子猛地炸了一下,不可思议地望着他。

什么意思?

不能细问,我知道。

兴许是我目瞪口呆的样子太过滑稽,他又笑了,这回是轻松了些的:“如果你真有这个想法,我先警告你,你得到的乐趣不会比拥抱一根木头多多少。”

“是吗?”我看着他,摇了摇头,“我不信。”

他没有动,目不转睛地看着我靠近,直到我能感到他呼出的气息,我同样盯着他,等着他的反应,看他会不会退后,或者将我推开。

但他都没有。

他的唇微张着,像是想要说什么,却什么也没有。

我吻了上去。

接触的下一秒就将舌头探入他的嘴里,他的几乎立刻就迎了上来,仿佛早已在等待这一刻。

我扣住他的后脑,将他压得更近,我们全身上下差不多都贴在了一起。

他的回吻又重又狠,当我们终于分开时,从他嘴唇的变形程度,我毫不怀疑我的模样也好不到哪里去。

我们喘息着对视,不多时,他的手掌抚上我的脸颊,轻轻的,比摸豆腐还要小心翼翼:“不要提那个要求好吗,简单?性对我来说……太脏了……”

我张了张嘴,最后只能说:“走吧,我们先离开这里。”

、邵辉堂

他理所当然地坐上了驾驶位,我没和他争。

从、简单

我知道自己的人生经历狗血淋头,戏剧性拉满,这其中绝大部分是拜了我亲妈所赐,但我没想到我能遇上个同样从小就不得不生活在至亲成年人乌烟瘴气中的人。

与我这为了吃穿住行朝夕忙乱的情况不同,他锦衣玉食,受最好的教育,与我之间,云泥有别。

但我们有一点是相同的,截然相反的境遇蒙蔽不了我们的心眼,我们比谁都清楚,我们只是……附属。

别误会,我很爱我妈。

她要我去死的话,我不会有太多挣扎,退而求其次地捐个肾什么的,那是压根儿就不需要考虑的。

只是我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强烈地意识到,我是她的附属。

我的命运走向,是由她决定的。

她对我无可置辩的影响,从内到外,使我成为了今天的模样。

比如说,对交欢同时抱有的乐在其中和无所谓。

邵辉堂却相反。

真有趣。

他居然也拥有一个被各类声色犬马污染的童年,他爱他的弟弟,他为他的弟弟奋不顾身,但他却……憎恶性。

真的吗?

我把他拉下车,似乎是因为刚才情绪的发泄,他的神情到现在仍有些恍惚,眼神迷离着,冷静内敛的气质一扫而光。

当我把他拽进房门,他如梦初醒一般,抬起眼来,声低而沙哑:“简单?”

我凑前,将他困在身体与墙壁之间,鼻尖贴上了他的:“亲我。”

“……简单,这不好玩。”

“亲我。”我的执拗劲头上来了,他眸子里的火焰愈发激烈,灼灼逼人,我深深地吸了口气,他的味道从鼻腔侵入大脑,“不是交易。”

他的喉结明显地动了,舌尖从唇缝中一闪即逝。

“亲我,你想亲我的,邵辉堂。”

就在我快要放弃被动引诱而变战术为主动出击时,他低低地呻吟了一声,炽烈的嘴唇猛撞了上来,甚至在我反应过来前,他的舌就已经用力撬开了我的唇,有力到近乎粗暴地和我的缠斗在一起。

他确实有经验,很有经验。

而且与他那仪表堂堂的斯文模样相反,他主动的亲吻强劲得有些霸道,和上一次一样,跟温柔毫不沾边,像是含着恨,带着征服的意味。

这不是我习惯的亲吻方式,但不可否认,它挑起了我迎战的欲望,我的回吻同样谈不上多么亲切,他的急风骤雨,勾出了我的怒海狂涛,到最后,我甚至都不能确定这是一个亲吻。

我们彼此的动作包含了啃噬咬切,从嘴唇直到脖颈,他和我的喘息交织在一起,就像两头陷入肉搏的困兽。

我自然而然地顺势去拉扯他的衣服和裤头,他却像被按了停止按钮的人偶一般霍然僵硬,我只得收回手去,一边忍着缺氧和心率爆增导致的些微头晕,一边斜着眼乜他,等他反应。

“简单。”他大喘了口气,声音更加沙哑,也倍添了份诱人。

我闭了闭眼,哼笑:“不能再进一步?你裤兜里那硬的是偷偷放进去的石头?”

他没有马上吭声,凝着我。

那双眼睛……活见鬼,我不管不顾地回盯着他,同时把手伸向我那渴求到发疼的下身。

但他比我更快地抓住了我的手腕,我原以为他是要我先替他解决问题,但当我转换方向的时候,却遭到了他更用力的抗拒。

“你干什么?”我的声音也不对劲,听着不像我。

“不行。”

他同样在喘气,然语气坚决地像磐石。

“什么不行?我又没碰你,我摸我自己不行?”

“不行。”他一边说着,一边竟然又亲了上来,唇舌的缠绕中,一串匪夷所思的话从他嘴里冒出来,“是因为我才起的反应,你不可以自己解决……你要忍着,我也……一样。”

“……为什么?”

他稍稍和我分开,看着我的眼睛:“因为性对我来说——”

“很脏?”我笑着接下去,“是羞辱别人的行为?”

摇了摇头,他说:“有特殊的意义。”

我被他噎住了,一时间竟然无话可说。

当他的手掌在我脸上轻轻摩挲,我回过神来,有些好笑,但托福,那胀得难受的欲望也因为思考的回归而消退了一些,我看着他问:“意思是你现在不想和我做?甚至我在你面前自慰也不行?你统统归纳为‘对你的性’?”

他居然点头了。

他居然有脸点头!

我笑了,气的。

为什么?又凭什么?

他似乎听到了我沉默的质问,垂下了眼,旋即抬起,注视着我,几乎一字一句:“我不想对你随便,希望你也一样。”

“但是……”我模模糊糊地有些能理解他的意思,但这对我仍是一大打击,我以为在经历情绪酝酿蓄力之后,应该能轻而易举地迎来火山的爆发——

我想要他。

虽然他现在除了嘴唇和发型的异样外,还是衣冠完整,这却不妨碍我欲望的想象,我要他投降,听我的,由我抚摸全身,由我亲吻,吸吮,舔舐,摩擦……他给我的也不该只是亲吻,当他的掌心贴上我的脸,我希望我和他能甩开桎梏,紧紧地、赤裸裸地黏在一起。

“为什么?我会让你舒服,快乐的,我保证。”我做着最后的反抗,“我们不必做到上、下的那种阶段,只是,只是让我摸摸你。”

他的眼神闪动着渴切,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又想凑上来亲吻,然而他的行动是退后,小半步的退后。

接着摇了摇头,他说:“不。简单,交媾的快乐很容易得到,你我都是。我要的不是那个。”

我低头看向他鼓胀的下身,心中升腾起一股怨气:容易得到,所以就要人为制造障碍?

他既然用上了“交媾”这么正式的词,我也就从善如流:“那你要什么?我作为落后野蛮荒淫土地上靠卖弄风情诱人交媾的娼妓的儿子,你能从我身上得到的不也只有交媾的快乐吗?”

为防止他误解——他好像就是这么个人,我补充了一句:“当然,你弟弟我是一定会给你找回来的。”

他再度摇头,竟然又退了半步,只是这回,他的手心贴上了我的脸颊:“我不知道我要什么,我想和你……但不是现在。”

我叹了口气。

“我不觉得你是落后野蛮荒淫地方只能提供交媾乐趣的人,”他记住了那三个形容词,“我也不是先进文明圣洁之地可以供给物质的金主,还是说你只想从我身上得到钱?”

嗯,他还用上了三个反义词。

我笑了,好吧,他有理:“你要是嫖客,我可以给你介绍专业人士,相信我,保证能让你欲仙欲死。”

他捏了一下我的脸:“我不是。”

“……我只要你付给我找你弟弟的酬劳。不管怎么说,你是老板,邵先生,既然你对我的身体没有兴趣,那要不要改成去洗个澡,然后休息?我还可以提供宵夜服务,如果你需要的话。”我拖长了腔调说。

想过问他究竟是要什么,总归没问出口。

毕竟我也不清楚我对他的欲念有没有混杂了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太可笑了不是吗?

才认识一天!

他迟疑了一下,表示确实需要洗澡,但没有携带换洗的衣物,我说贴身衣裤我有新的,可以直接给他,外衣裤也能借,虽然我结实一些,但身高几乎相同,肯定合适。

麻烦在接下来的睡觉问题上,因为卧室只有一个,床当然也仅有一张,他坚持睡客厅的长藤椅,我告诉他我没有多余的被褥,舒不舒服倒在其次,别看这里的气温不低,但夜里海风很大,容易着凉,感冒是小事,耽误正业就不好了。

“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放心好了。”我义正言辞地向他保证。

刚才在洗浴间我已经自行解决了一次,又不是十几二十啷当的小毛头,不至于,不至于。

“不是这个原因。”他的脸上罕见地浮出了一丝窘迫,“我睡相不好。”

“比如?你打鼾?”我做出了受到惊吓的样子,看他耳根子都有些泛红,心里直发痒。

“不是,我……不习惯床上有其他人。”

他看向我,欲言又止,沉默了好几秒,才用一种死死板板的语气说:“而且之前说过了,你的床不适合单纯睡觉的人,上面睡过太多人了,可能会让我做噩梦。”

我撇了撇嘴角:“那没办法,我的身体也睡过很多人。”

他没再说话,径自抱着折叠好的衣服放上藤椅,靠了上去。

“我还亲过很多人,你要不要我换个嘴唇换条舌头?”他不接招,我愈发没好气。

还是没得到回应,我反省起自己傻了吧唧的幼稚赌气,转身要回卧室,他却在我身后突然开口:“简单,等找到我弟弟了,我会好好解决我和你之间的问题。”

“什么问题?”

他闭着眼睛,但唇角勾着:“我说过我憎恶赌博,厌恶风险,但既然下场,就是一把梭哈。你要不玩,早点抽身。”

我张了张嘴,冷不丁想到他那位宜安弟弟,高高兴兴和当地的所谓“捞金”女孩结婚的男人,该不会他们兄弟俩都是这德性?

他想要什么?我?跟他?一起生活?

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这太荒谬了,我的生活和他的,从哪个角度分析都不可能会有交集,他既然不想和我共享交媾之乐,那就罢了……

云雨巫山,找谁不是一样?

嗯。

没错。

邵辉堂

长藤椅并不算舒服,躺在上面,我无法完全伸直双腿,翻身也必须小心翼翼。

除了寝具欠佳,海浪声声不绝于耳,空气里始终充满着潮湿的苦咸味道,我已经很久没有在这么糟糕的环境里过夜了。

可这一切都不是我两眼发直茫然盯着天花板的原因。

简单。

这哪里像个正经人的名字?

……他本来也不是个正经人,私家侦探怎么也算不得是受人尊敬的主流职业,更何况他说他跳过艳舞……

他的身体,他的脸,他……淡蓝色的眼睛,无一不散发着诱惑的气息,犹如蛊惑人心的海妖,我甚至想,如果早几年,我那对一言难尽的父母看见他,估计千方百计也得把他纳入“玩具”之列。

我不知道我现在被他吸引,是不是因为自承袭双亲那非常的遗传在蠢蠢欲动,我是不是又起了令我作呕的心思,渴望征服,试图玩弄,再心满意足地欣赏对方画地为牢而不自知的模样。

如果是,我要怎么面对宜安?

我又要怎么面对简单?

他聪明敏锐,对自己的身世处境有着几乎与我一般刻骨铭心的认识,他不会接受被操纵,被取乐,被戏耍。

将双手掩面,我无声地叹了口气,为自己刚才抵挡住他的引诱颇生出些自豪。

简单。

之前他眼中流露出的失望与迷惑直接让我膝头发软,相对应的,某处生硬。

但他可以随性而上,我不行。

我的随心所欲,就是放任自流,就是害人不浅。

性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我禁锢了自身欲望的时间单位以年计,我不想功亏一篑,我不想只是单纯地从他身上去追寻快乐——哪怕那样做再简单不过。

我是为宜安的下落而来,宜安生死未卜,安危不知,可我满脑子竟然是简单。

海文特特岛真是个可怕的地方。

也许等找到了宜安,我得不顾一切地把他带回去,离开这极度危险的是非之地。

我将手探上快乐的发源处,回想着近在咫尺的那个男人亲吻后的模样……

一整个夜,千军万马践踏过我的大脑,直到外面有微弱的晨光透进来,我才终于得到了些许的宁静。

不过这宁静并没有持续多久,我的呼吸猛然一滞,张口吐气,心怀惊惧地瞪眼坐起,看见简单蹲坐在藤椅边的地上,捂着左眼,右眼愤懑地盯着我。

“……你为什么捏我鼻子?”我向他伸出手,他没理会我,自己站了起来,拖拽的懒声里渗着一丝委屈:“为什么?叫你你不醒,戳你脸你就转了个头,你是要我去拿冷水泼你还是直接坐你身上去?”

他移开了手,被我撞上的左眼半眯着,有点点泪光挂在睫毛上。

我的心脏一缩,情不自禁地抚了上去:“对不起,我到凌晨才睡着。”

这次他没有回避我的碰触,轻叹了口气:“等会儿你可以在车上再睡会,现在起来吧,吃点东西——你是想去外面吃还是我随便煮点什么?”

“不麻烦的话,你来煮吧。”我转了转僵硬酸麻的脖子,“我已经不太敢在你们这下馆子了。”

“你怕辣?”他走向冰箱,回头问我。

“不,可能是水土不服?”

也许并不是单纯的水土问题,我在自己酒店用餐并不会出现什么身体翻江倒海的问题,但只要踏出了那块领域,花样百出的不适概率大增,尽管我备好了五花八门的药,但毕竟不能随身带着,要能从源头上掐断病源,总归比被折腾得半死不活吃药的好。

他看着也明白我的意思,轻笑了起来:“方便面加鸡蛋,你总不会鸡蛋过敏吧?”

我摇头,默默地看着他滤水烧水,煮面。

他上身一件浅绿色的运动背心,下面则垮着条犹如裙子的咖啡色大裤衩,不搭调的颜色,无形无状的穿着,加上熟练的烹食动作,他整个人看着就像个……华丽的居家煮男。

“如果你想亲我就过来,不然别这么看我。”他突然开口,视线仍盯着热锅,“等会儿把我看硬了,又不能碰你,难受。”

我被他一噎,规规矩矩地移开视线。

还好不多会儿两碗面端来,我和他相对而坐,埋首进食,我吃得慢,他则狼吞虎咽,明知这人不是宜安,我仍忍不住教育:“别吃那么快,烫,容易得食道癌。”

他停了叉子,瞥我一眼,没说话,动作却是慢了下来。

我喜欢他的听话。

“简单。”

“嗯?”

“你多大?”

他又停下来,瞪我:“干嘛?”

“比我小,是吧?”我问,他看着就该比我小,不然我没法解释心里莫名其妙蒸腾起来的保护欲,想要照顾他的诡异念头盘旋不去,他是让我想起了宜安吗?

“年龄上小一点,”他抬眼,眼里流动着意味不明的亮色,嘴角勾出了微笑,“不过男人的年龄没什么好比较的,关键是心智的成熟度,以及……”

“……”我似乎有种预感他要说什么,低头扒拉起面条。

“那里的大小,嗯。邵先生有没有信心跟我一较长短?”

果然,他笑吟吟地问。

我原本是不打算理会他的胡言乱语,但觑着他洋洋得意的样子,没忍住脱口而出:“这你不用担心,以后有机会的。”

他这回连咀嚼都停了:“什么机会?你甚至都不愿看我的裸体。”

“这不是事实。”我平静地否认,“我想看。但你也知道有句惯用语叫‘干柴烈火一点即着’,这可能会耽误正事。”

“正事。”他点头,收敛起戏弄的笑脸,风卷残云地腕底朝天,抹了抹嘴,对食物仍剩下一半的我说,“你不能穿成这样去,太显眼了,就算你从头到脚看着就像国外来的肥羊,至少外表上你可以是没有多少肥膘的……羊。”

我想起昨夜的打劫事件,再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叹了口气:“你的意思是?”

“穿我的,你肯屈尊降贵的话。”

“好。”

“等到最终结算可都要算进去啊。”他脸上又浮出了有些玩世不恭的笑。

“当然。”

他笑出了两排整齐的牙,进卧室里给我拿了一套衣服,跟他现在身上穿的风格一致,朴实无华的款式与暗淡无光的配色,我没什么好不满意的,见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我,我摇了摇头,往浴室走去。

虽然发出了一声失望的嘟囔,但他并没有真不分轻重地胡闹,等我出来,他带着我绕到屋后,一指一架饱经风霜的摩托车:“你的车也不能开,得换这个。”

我端详着这辆海文特岛上随处可见、毫无特色的摩托车,它身上的斑斑点点像是在诉说着这些年经历的坎坷:“有多远?我没骑过,不过可以试试。”

他朝我眨了眨眼睛:“试试?那可不行,这是我的宝贝,我不和任何人分享。”

“算在账上。”我稍稍生出些不耐,熟料他还是摇头:“不是钱的问题,是我不能让你试,你没开过还有胆子说这话,就不怕我俩会死在找你弟弟的路上?”

他强行要求我坐在这辆风烛残年的摩托后座,他载我,当他再一次在我面前展现不怕开水烫的死猪风采时,我抗议的话自行封进了嘴里。

半小时后我明白他不让我骑车确实是好意。

这里的路,这里同样骑着摩托车的男女骑手们,开着各种小卡车小货车小面包……的司机们,他们共同构筑了交通道上荒野求生的副本。

虽然摩托上表盘的时速只在三十到五十之间摆动,但我直坐得冷汗潺潺,比云霄飞车的体验还刺激,好几次他硬生生挤出一条通路,那险象环生,让我暗下决定:这辈子除非别无选择,否则再也不会碰摩托车,不管自己还是别人骑。

理所当然,这生死悬于一线的场合中,我不得已只能贴着他的后背,环着他。

任他飞驰,无论方向与目的。

在漫长且折磨的五十分钟后,摩托终于停了下来,我只觉得两腿僵硬,臀部疼痛,来不及移动,他先行跳下车,两手架住我的胳膊,笑得像阴险的猫:“慢一点,我搀着你。”

我想谢绝他的好意,转念又自嘲,扭捏给谁看呢?

借着他的力气勉强重新站到了地上,他却没有马上放开手,保持着半抱着我的姿势,在我的不解中,突兀地贴到了我耳边,吐气似般低语:“我突然觉得,就这么把你藏起来也挺好的,保证没人再能找到你。”

“……你养不起我。”我推开他,环顾起四周。

举目无屋无人,零散地生长着这里很常见的矮树,沙土地上隐约有条脚踩出来的路,太阳高高在上,空旷到乏善可陈。

“这地方有人住?人呢?”我问。

他推着车向前:“我先得藏好我的宝贝,那村子里的人信奉外来客的东西都是天赐的,能摸走一定摸走,那都不叫偷,一点不会跟你客气。”

我张了张嘴,没说话,心里想的是:我弟弟爱上的女人,居然是生长在这样的地方。

太可笑了,不是吗?

、简单

我发现每当事情牵扯到他弟弟的时候,他的反应总是那么明目张胆,毫无顾忌,就比如现在,那种能媲美发现啃下了一口的苹果里有半截虫子的表情丝毫不加掩饰。

天可怜见,我得动用多强的定力才能不去狠狠踩他一脚。

我一言不发,拿上头盔,带路,他默不作声地跟在后面。

这地方即便是我也极少过来,就算都是底层,其中也还分了那么些三六九等,说是贫民窟,但它和城市销金窟旁边滋生肥大的那类不大一样,这里聚集的人群大多从一开始,就是这个社会的最边缘人。

他们最初的一代来自于兵燹频繁的邻国,逃难至此,既不被正式接纳,又无力强行驱赶,几十年后,两三代人接续,加上渐渐容纳了从四面八方来到首府谋生而寻觅不到寄身之所的人群,这里就像肿瘤一下膨大起来。

肿瘤当然是丑陋的。

不能否认,所以黄金遍布的天堂国度下凡的他厌恶得有理。

老实说,连我也很难不生出想要干净利落地将这团丑恶切除的想法。

走在坑坑洼洼且垃圾遍地的土路上,旁边是奇形怪状的各类洞穴似的住房,最高的建筑大概也只有三楼的样子,触目之景大写着“穷困潦倒”之外,整个地方散发着一种潮湿的腥臭,这味道飘荡在空气中,无孔不入,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一路上都有不少人,男女老幼一应俱全,老少为主,但他们比游戏里的npc更欠缺真实感,若不是还有几个残存了好奇心的小孩子偷偷摸摸地跟在我们身后的话,那感觉就仿佛闯入了行尸走肉的大本营。

我看着他一脸紧绷的表情,忍不住笑:“你现在知道了,就算小糯把地址给你,你也找不到地方的,你瞧瞧,能找出一块路标或者门牌号,你这个案子我分文不收。”

他没理会我,沉着脸,亦步亦趋。

又走了三四分钟,他像突然醒来,冷不丁顿住脚步,我以为他有所发现,忙一步到他面前,他深吸口气,嘴角撇出了苦笑,摇着头叹:“不知道宜安来过这里吗?他告诉我,那姑娘家境普通,这就是他的普通,呵。”

矛头倏然对准了我,他的眼中闪出挑衅:“这也是你的普通吗,简单?”

我盯着他,他棕黑色的眸子里闷燃着怒意,我想我应该是明白他的意思:简单,你也出身这里吗?

不,我不是。

低贱阶层的三六九等中,托我生身老妈的福,我从小到大不愁吃穿,甚至有时候还颇能整出些小少爷的派头,这般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营养不良的形象,从未出现在我的成长中。

但我也被激起了怒,表现形式可不是与他大眼瞪小眼,而是笑了。

故作姿态地歪了歪头——多谢身边“奇人异士”们的耳濡目染,我深得惺惺作态的精髓,我捏尖了嗓门:“差不多咯,普通人也要吃饭也要有个睡觉的地方嘛,哪不一样?这里的不是普通人,是什么人?贱民?”

我的笑声假地令人发指。

他动了动嘴,应该是想反驳我,我等了好一会儿,却没有声音出来,他倒是移开了视线,目光飘向这npc大本营的深处。

我意犹未尽地正想乘胜追击,谁知道他的话语倏然如暗箭射出,只是他的视线依然没有对准我:“你真觉得这是普通人?”

声音不大,从耳膜直刺心脏。

好问题。

简单名了,我却答不上来,要跟他抬杠必须违心,可我不愿违心。

于是我只好闭上了嘴,大踏步地越过了他。

走了两步,发现他并没有跟上来,我暗自咬牙,回头一瞅,差点没忍住笑——他被两条骨瘦如柴的狗一前一后地包围了。

可怜的天阶国度下凡的人显然没有见识过这般羸弱如风中残烛却又凶相毕露的生物,手足无措地在原地左右转着身,他见我表情有看热闹的意思,并没有出口求助,而是问:“这些狗不会有狂犬病吧?”

我耸了耸肩:“我怎么知道?”

当然我不敢打保票,不过这俩狗无论形容身态,瞅着并不像野狗,虽然敌意十足,但狗眼里并没有癫狂,疯狗的概率并不是太大。

只是我的文明人客户显然很不习惯应付这样的对峙,他小心翼翼地迈出一步,两只狗跟着他转,他再次站定,有些狼狈地望着我,嘴唇微微动了动。

我的心念也跟着动了动,哂笑:“要我帮忙?”

“……你能怎么帮?”他苦笑,“即便是你,我也不希望你被这种来路不明的狗咬一口,我都不知道你们这上哪找疫苗。”

“别把这里想象得那么蛮荒,海文特岛再怎么说也是有名的旅游胜地,该有的都有,何况你还有钱。”我把拿在手中的头盔挥了挥,继续笑,“我帮你打跑这两只狗,你主动亲我一下,这样可以吗?”

不想勾起他的“创伤后遗症”,我又嬉皮笑脸地加了一句,“就当满足我扮演英雄的癖好。”

遗憾他还是摇了摇头,为了表示坚定的决心一般向前迈出一步,两只狗也不甘示弱地紧紧跟着,他朝前面那只脱毛严重的黄白狗扬了扬手:“走开!”

狗没有动,但是龇开了牙。

他紧紧盯着狗,冷不丁地抬脚踢过去,先发制人虽然值得赞扬,但效果却不如预期,我眼看着他踹向狗头,那狗虽然瘦,动作却依然灵活有力,就他的力道显然并不打算真的伤害狗,只是吓一吓畜牲,狗却没有嘴下留情,一口就咬上了他的小腿,他后面那一只也配合默契地吠叫着往上扑。

我知道这是没办法旁观下去了,冲上前用手中的头盔猛地一砸,先把后面那只打飞,再改打向咬着他不放的秃毛狗,那狗硬气,脑袋中了两下还是不松口,我无奈只好照着它的肚子给了一脚,它发出一声哀鸣,终于是放开了邵辉堂,摇摇摆摆地向后退去。

威胁解除,我忙蹲下身来察看,他的裤子已经咬烂了,里面能见到血迹和破损的皮肉,想着他先前刚受过肩头的伤,我登时火冒三丈,第一次对自己的能力产生了质疑。

居然让客户在短短的两天时间内见了两次血!

对,我不是保镖,但他出事的这两回,都和我在一起,这样下去,我的生意迟早砸锅。

可惜那两只狗已经逃了,我失去了通过发泄来平息怒火的渠道。

盯着他的伤处,我似乎一下子失去了让脑子转起来的能力,直到他——

把我拽起,拉近,嘴唇擦过了我的。

擦了一下,读秒还没开始,就结束了,好歹成功地重启了我的大脑,愤怒被惊愕踹飞,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的眼,诸多念头汹涌而至。

他用手指抚过我的下唇:“不要露出这样狰狞的表情。”

“啊?”

“你刚才气到鼻子都位移了,”他的语气很平静,神情像在播报天气,“这样不好。我知道在这里我很没用。”

他顿了顿,微微垂下了眼,“对不起。”

我脑门上跳出了问号,旋即感叹号,再接着问号,最后一个犹如棒球棍的感叹号直击过来,有点发蒙地笑:“你以为我是嫌你没用才生气?”

他看了看我,没吭声。

但我还是从他若无其事的面具里察觉出一丝渗出来的沮丧。

我也叹了口气,拉住他往回走:“先去清伤,打疫苗。”

看着他张嘴,我截断了他的话:“快一点的话一小时就能回来,不准反对。”

大概是刚才五官变形的怒意慑住了他,他还真就乖乖闭上了嘴,由着我拉扯前行。

我抓着他的手腕,一路没有放开,他也没有抗议。

就这么水到渠成。

海文特岛虽然某些地方落后“先进文明”一个世纪,但在服务“先进文明”方面,还是体贴周到的,所以他担心的缺医少药的情况并不存在,只要找对地方,荷包足够丰厚,被狗甚至被蛇咬伤这些本土色彩浓重的伤情,处理起来是非常丝滑顺畅的。

即便有这么个插曲,所耗去的时间也并不多,不到一个小时,我们又重新来到了村子,可能是临近中午的关系,活人多了起来,还是以老幼居多,他们算不得衣衫褴褛,但所有人都呈现出一种灰不溜丢的色彩,毫无生气,毫无希望,无从改变,受困于这狭小的、荒凉贫瘠的空间。

我沉默着,他显然也没有开口的兴致,按图索骥,我们找到了他的弟媳玛琪娅真正的娘家。

站在鹤立鸡群的砖房门口,我感叹:“不管怎么说,你弟媳还是没有忘本的。”

他瞥我一眼,抿了抿唇,上前刚要拍门,门倏然打开,从里面跳出一个身高还不到他肩膀,梳着两条辫子,一身蓝底粉花及膝裙,年龄大概在十岁左右的小姑娘,她抬着小脑袋,用一双水灵灵的棕色大眼睛望着他,笑容可爱,羞涩又……狂放:“你好先生,你能娶我吗?”

他石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