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梦,酣然次日。
卯时初刻,天地间一片混沌未明。朱红宫门前一辆等候多时的翠盖珠缨宝车内——仪华一身五彩翟衣,广袖博带,宝髻堆云,金玉凤钗横斜髻中,正是诸侯王妃的一品大妆。朱棣束发嵌宝金冠,身着玄锦罗袍,玉带珠履,俨然一派富贵威严。
时卯三刻,宫门訇然大开,徒步进入宫廷。
其时岁末二十七,停朝沐休的第一日。一路行至今上所住金宫,本以为今晨不早朝,一来便能得以晋见,不想到了后却让引去偏殿等候,被告之今上还未起身。
约坐小半个时辰,陆续又有晋、楚、湘三王夫妇引至偏殿等候。
楚王妃与仪华有几分交情,又嫌湘王夫妇一个是嗜读书之辈一个是闷葫芦,一进偏殿自然就与仪华热络攀谈。
仪华行事一贯谨慎小心,如今身处皇宫禁地,更是步步紧守原则,对楚王妃的话不肯多应一句,几乎只在倾听。而不用回应楚王妃,自只留了三分心思应对,七分心思到了旁处。她端起宫人刚换的第四盏热茶,揭开釉白瓷盖,清香怡人的茶香顺着袅袅白雾散开,她一双妙目隔着茶水迷雾淡淡的扫过众人。
对面一列椅凳上,依长幼依次坐着朱棣四兄弟,亦是这次今上传召上今的五王中的四位;他们四兄弟仿佛已约好了一般,皆选择了沉默。另一边妯娌也分长幼而坐,此刻除了与她交谈的楚王妃,晋王妃、湘王妃也选择了沉默。
不过晋王夫妇的沉默,不是湘王夫妇低眉顺眼的沉默,这对夫妇二人时不时有敌视的目光掠过她和朱棣。再听楚王妃话中隐约透露出的交好拉拢之意,并一反常态的未对晋王妃挤兑。看来所谓“天下无不透风的墙”果真不假,即使今上强硬压下太子病危的消息,也瞒不过他这几个成年的儿子。
正暗暗感慨之际,只听“吱呀”一声轻响,偏殿殿门由外推开,一个四十多岁的有品阶宫监行礼禀道:“小的奉惠妃娘娘懿旨,请燕王妃过宫说话。”
仪华讶然放下茶盏,询问的看向朱棣。
朱棣沉凝片刻,旋即含笑点头,道:“父皇还未起身,你先去拜见惠妃娘娘吧。”
郭惠妃乃六宫之首,行皇后之权,本就要前往拜见。想来朱棣也是考虑到这一点,方让她前去。
仪华依言而行,随宫监离开。
离开之时,殿内气氛陡然一变,仪华只感背后如芒在刺。
此时非常时期,任何一点风吹草动,便是草木皆兵。
仪华如此告诉自己,继而深吸一口气,跨过两寸高的朱红宫槛,纤细身影消失于众人视野中。
命王府侍人取出事先备与郭惠妃的年礼,仪华一路踏雪徐行,来至郭惠妃宫宇。
自鲁王死后,一直身居六宫之首的郭惠妃,已不可同往日而语,周身气派逼人,却又眉目慈和婉约,令人心起亲昵之感;不过眼锋里偶有那一两丝凌厉闪过,方才提醒仪华记起眼前之人,不可掉以轻心应对。
一时小心相陪三刻钟,见宫人请奏年节事宜的操办,仪华借机告辞道:“惠妃娘娘,年节祭祀乃国之大事,臣媳不敢担扰。后几日必再进宫给娘娘请安。”
郭惠妃知仪华是急于觐见圣颜,也不再留,笑着点头道:“好,只要还记得来听本宫唠叨,陪着说会儿话就是。”说着压下仪华自谦的话,意味深长的看了仪华一眼,道:“令妹指婚给了我儿,现在你十三弟不但是你小叔更是你妹婿,你与本宫关系可是又近了一层。可不能向以前淑妃姐姐还在时一样腼腆,进宫的次数屈指可数!”
郭惠妃说得温声细语,仪华却听得心中一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