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姚星澜的身体问题,隋唐和libera的成员们商量了一下,决定把巡演时间推迟。他没有透露姚星澜得了抑郁症的事,只说是想把新一轮巡演的时间放在春节之后,这样新专辑的准备时间更充裕,大家也能休息好,到时候巡演还能演新歌。libera几个人在这种事情上都没什么太大的意见,他们非常信任隋唐和gs的专业团队。而且这一年下来的行程确实让他们有些疲惫,新歌的制作没有那么顺畅,也消耗了许多精力。
刚开始服用抗抑郁药物的半个月里,姚星澜出现了许多不良反应。他本来身体素质就没有特别好,加上熬夜、疲惫、情绪起伏等各种原因,在治疗的起步阶段过得非常辛苦。
他的食欲明显下降,进食量比吃药前还要少,每顿吃不了几口就说吃不下了。隋唐在身边哄着他还能多吃一点,在排练室的时候几乎都不太吃东西。他自己也意识到这样不好,且不说隋唐会担心,身体也吃不消。但有时候努力想多吃一点,吃进去又会反胃直接吐出来。
隋唐心疼男朋友,想着是不是在家做点清淡的吃食会更好。可他对厨房实在不太熟悉,以前在德国的时候吃得很随意,平时一个人也就是吃一些最基础的“白人菜”,各种沙拉和各种面包夹肉,偶尔煮个意大利面,出锅的时候根本看不出是什么。他也想像姚星澜那样弄出一桌子好菜来,但试了一次后,不仅手忙脚乱把青菜都炒糊了,甜咸度也控制不好,最后一股脑被他统统扔进了垃圾桶。
反倒是他最擅长的面包夹肉和沙拉,做出来的味道还挺不错,姚星澜难得多吃了点。后来他才发现,只要是他做的东西,姚星澜都能多吃几口。于是他每天坚持自己做早餐和午餐,姚星澜吃了一段时间各种样式的面包夹肉和沙拉,竟然也没吃厌。
“让你跟我过,真是委屈你了。”有天看着男朋友面前的餐盘,隋唐忍不住略带歉意地说。
姚星澜小口咀嚼着手里的三明治,把嘴里食物吞咽下去后才轻声开口说:“不委屈。自己不用动手又能吃上味道不错的午饭,挺好的。”
他时常会觉得很疲惫,在家里的时候,发呆出神的时间多,哪怕隋唐就在他身边,也很少和自己的男朋友说话。本就少言寡语的他现在更是沉默,做什么都兴致缺缺。无论隋唐问他什么,回答基本都是“随你”或者“都行”。他就像一部坏掉的机器一样,只会机械地重复程序里最简单的功能,以避免自己因为彻底报废而被生存的世界淘汰掉。
甚至许多时候隋唐试图和他说话,他也不予理睬。在外面为了不被看出罹患心理疾病,他需要耗费太多的力气去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和大家一样正常的人,他不得不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应付乐队的日常排练和新歌制作。但一回到家,他就好像一天的全部精力都已经消耗完了一样,不愿动弹也不愿说话。
第一次患上抑郁症的时候,他刚从被邵文慈欺骗的感情中脱离,加上校园暴力的影响,情绪非常差。但他足够坚强,一直坚持服药和去看心理医生,前前后后花了近两年时间才逐渐恢复。期间他一直没有谈恋爱,不是没有人追求,而是因为他自己知道,像他这样情绪不稳定的人即使谈了恋爱,对于对方也是一个拖累。后来他在朝夕相处中对江世珏动了心,但也没有说出口,一部分原因也是抑郁症造成的自卑让他觉得自己根本配不上对方。
然而这次复发的时候,他已经处在一段恋情之中了。他的身边有人陪伴,可这样的亲密关系并不必然意味着更顺利的康复,反而在某些时候对双方都是巨大的挑战。
姚星澜习惯了自己消化所有的负面情绪,因此经常会拒绝和隋唐沟通交流,只想自己一个人待着,有时甚至会直接冷脸相待或者说出一些不太好听的话。这种明显的推拒和冷淡时常令隋唐很受伤。他们之间的关系变成了隋唐单向的情感输出,而他几乎无法给到自己的爱人任何情感回馈。
尽管他有非常强烈的治疗意愿,也不断尝试提醒自己,不要对隋唐无理取闹,但负面情绪上头时,他根本无法控制自己。他越是着急、越是逼自己,情绪反应就越激烈。抑郁症令他变得多疑、烦躁、不安,时不时会表现得非常具有攻击性。
刚在一起时的你侬我侬消失了,现在他的情绪就像一颗不定时的炸弹,不知道在哪一刻会因为什么原因失控。一个人的时候,他可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可以在黑暗的无人之处歇斯底里地大哭大喊,可以砸烂自己房间里的东西,可以不用让任何人看到自己难看的样子。可在面对隋唐的时候,他忍不住会朝自己的爱人发泄。
十一月下旬的一天晚上,隋唐在libera的排练室里碰到了江世珏的师父邹祁。邹祁又去找自己的徒弟闲聊,他进去的时候听见两人正凑一块儿说一些制作上的问题。一见到隋唐,邹祁就拉着他要喝酒。他说自己一会儿要开车带姚星澜回家,就不喝了。
为了陪姚星澜治疗抑郁症,他推掉了所有能推掉的应酬,也基本上把酒戒了。除非和自己的男朋友在一起,或者和libera的几个人聚餐,他平时滴酒不沾。大约是初恋那件事给他造成了太大的心理阴影,他不敢再随意碰酒。
没说两句,大男子主义的邹祁就开始调侃他们gs是不是有什么“怕老婆”的风水。上到老板隋唐,下到自己的徒弟江世珏,有了对象之后一个个都好像生活里只有老婆似的,不出门玩了也不喝酒了,生活多没意思。
江世珏在旁边打岔:“邹哥你没老婆你不懂,世界上哪有比老婆更重要的事情!”
邹祁这人说话向来嘴里没个把门,跟江世珏拌了几句嘴就开始说隋唐:“你说你,长这么副厉害的样子,在家还那么怂呢?我那姐们儿前几个月来跟我吐槽说你把人微信都删了,你俩好歹也算好聚好散的吧?咋了,小姚在家还查你手机呢?”
隋唐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才反应过来邹祁口中的“姐们儿”是谁——一个曾经跟他睡过一段时间的艺人公关公司女总监,长得非常美艳性感。在六月份他第一次在朋友圈发姚星澜的手的那天晚上,他把对方微信删了。他们虽然以前是在合作的时候认识的,但现在gs自己有公关团队,即便是业务上的联系需求都已经没了。他觉得没必要再留着对方的微信。
“不是的,邹哥。”他瞄了一眼姚星澜,果然脸色不太好,显然是知道对方是谁。但邹祁在圈内的资历比他老,算是真正的大前辈,他也不好因为这么一两句调侃就翻脸,只是笑了笑说:“我自己删的,都多久不联系了。哥你要是改天见着她,帮我带句抱歉。”
江世珏也察觉到姚星澜脸色不太对,立马截住邹祁的话头:“哥,你知道自己为什么没老婆吗?我跟隋总都是自觉对老婆一心一意,好男人用得着老婆管吗?专一才能有好老婆!”
“我又不要老婆!有老婆不就不自由了!”邹祁被转移了注意力,开始和江世珏掰扯有老婆好还是没老婆好的问题。
晚上回去的路上,姚星澜一直浑身低气压,冷着脸不理睬隋唐。隋唐想去牵他的手,也被他毫不留情地甩开了。但隋唐知道他不是在无理取闹,他只是因为抑郁症的影响,被邹祁的话刺激到,一时之间不好的情绪上来了。
隋唐觉得姚星澜之所以会被刺激到,还是因为他自己之前那些破事多少给爱他的男人留下了心理阴影。是他不够好,才会一直让自己的伴侣不断受到刺激、一直感到不安定。他无比愧疚却找不到任何解决的良药,因为他没有回到过去告诉自己“不要这样做”的能力。当他进入姚星澜的生命时,他就是这样一个糟糕的人,他没有想到自己从前那些在浪荡空虚中浪费的钟点会以一种如此恒久的形式跨越过时间去伤害一个和他相爱的人。
回到家后,姚星澜扔下一句“让我自己待一会儿”就直接进了房间,摔上了房门。隋唐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不知所措,犹豫片刻后还是走到卧室门口站定,轻轻敲了敲门。
“对不起,澜澜,我可以进去和你说说话吗?”他的语气恳切而卑微。
里头的姚星澜没有说话。不得到答复的他也不敢轻举妄动,就怕惹恼了男朋友,让对方的情绪更不好。他一直站在门口等着,直到听到里面传来越来越难压抑的哭声,无法忍受的他打开房门冲了进去。
他看到姚星澜缩在床头的角落里,低头埋在抱着膝盖的手臂里,哭得肩膀都在抽动。
“澜澜!”他急忙跪在姚星澜的身前,伸手想把人抱进怀里。
但姚星澜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直接推开了他,边哭边大声让他“滚出去”。这是他第一次听到自己的爱人用那么强烈的拒绝的语气对他说话,以至于他甚至在原地愣了几秒。
“澜澜对不起,是我不好。”他再一次伸手用力抱住姚星澜,无论怀里的人怎么挣扎都不放开。“我就想抱抱你可以吗?让我抱抱你……”
他的力气很大,姚星澜被锁在他的双臂间,他的胳膊上被姚星澜抓得乱七八糟全是血痕。姚星澜一边哭着喊着让他滚,一边不断挣扎,甚至张口去咬他的颈窝,把那片皮肤都咬出了血。即便这样,隋唐都忍着痛没放手,牢牢把人抱在自己怀里。
渐渐地,姚星澜不挣扎了,而是埋头在他胸口哭,哭得整个人都在颤抖,满手湿汗,呼吸急促跟喘不过气来一样,嘴里一直喊着要药。但姚星澜一天的用药量已经到了,不能再吃了。他只能把人抱紧,用手不停抚摸姚星澜的后背,替人顺着气,又不停吻着男人的头发和脸颊,低声重复着:“没事了,我在呢。澜澜,我在呢,抱着你呢。”
不知过了多久,姚星澜终于在他怀里平复了下来。他这才小心翼翼地用手把男人的脸抬起来,替爱人拂去脸上的泪痕,然后低头吻了上去。
一个轻柔却哀切的吻,仿佛一个寂寞的流浪者走过了漫长的、满是荆棘的路,一滴一滴的鲜血随着男人奔向爱情的脚步落下,其中有着多少奋不顾身的坚定力量,如清泉般轻缓地流入一颗正在受难的心。在隋唐的炙热又坚决的拥抱里,姚星澜感到自己体内一些原以为不堪承受的孤寂和痛苦嘶鸣都在一点点地碎成粉末。他在坠落中被有力的双手稳稳地接住,一切阴魂不散的崩溃和疯癫都被这双温暖的手阻挡在了心脏之外,没有进一步撕裂他。
隋唐抚摸着他的脸的动作和吻着他的唇舌一样温柔,他在亲吻中睁开眼,看到隋唐的脸上闪着湿润的光。他不知道那是自己的眼泪还是隋唐的眼泪,他只知道自己的眼睛被雨淋得湿透,但这个男人给他带来了晴朗。
“澜澜……”隋唐离开了他的嘴唇,轻轻唤了一声,又吻了吻他的眼睛。
他看到男人的颈窝被他咬得血都糊在了领口上,就伸出右手去想要摸一摸自己制造的伤口。但他的手被隋唐抓住,一个个吻轻盈地降落在纹着飞鸟的右手上,每一关节、每一处皮肤,细细碎碎的,无声却虔诚地诉说着深沉的爱意。
姚星澜看着隋唐这个样子,心里痛得仿佛有块烙铁印在上面,烧焦了他的血肉。他又怔怔地落下泪来,哽咽着道歉:“对不起,我刚才……我没控制好自己。我对你发脾气,说了那些话,我……”
“我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隋唐搂住他的腰,抚摸他的头发,声音非常和缓,“澜澜,太温柔的人总是会很辛苦。你可以不用这么温柔,可以对我发脾气,没关系的。”
“隋唐……”姚星澜整个人看上去病恹恹的,眼中的光亮仿佛在渐渐枯萎凋亡,嗓音带着哭过后的闷钝,低声喃喃,“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我明明,我明明骗了你。”
“你骗我什么了?”隋唐笑了笑,沉声问道。
姚星澜垂下眼,又开始哭,眼泪跟停不下来似的接连滚落,像落了一场暴雨般激烈地砸在隋唐的胸口,把那一片衣服都浸湿了。可隋唐却觉得那不是眼泪,而是这个男人自我坍塌的废墟,如同自杀时割开手腕那样缓慢地流淌出绝望的生命。
“我一开始就,就没告诉你,我有过这个病……”姚星澜抽噎着说,“我不可以这样,隋唐,我,我根本没有你想得那么好,我很自私。对不起,我,我不该瞒着你。”
眼泪像一种传染病一样染红了隋唐的眼眶,他紧紧把人抱进怀里,伸手抬起了姚星澜那张满是泪痕的脸,柔声安抚:“这怎么算骗我呢?明明是我做得不好,才让你又一次这么难过,你都没有怪过我,为什么要和我道歉?”
“我的人生中从来没有见过比你更好的人了。我的澜澜很好、很勇敢,只是现在我们遇到了一点小小的困难,你会有点辛苦。”他低头吻在了姚星澜的嘴唇上,嘴角含着温情的笑意,“但我一直在你身边呀,澜澜不怕。没事的,一切都会过去的,我们会没事的。”
姚星澜的眼泪还没有停下,却变得和缓了,雨势变小,淅淅沥沥地从苍白的皮肤上滑落。他伸手摸了摸隋唐的脸,手被男人顺势捉住。
隋唐吻了吻他的手心,又和他额头相抵,轻声叹息着说:“对不起,今天晚上又让你难过了,让你为我流了这么多眼泪。我这么坏,你还对我不离不弃的,你怎么会这么好呢?”
哭到脑子昏沉的姚星澜被男人三言两语又哄好了,后知后觉般抱住了隋唐,感到一阵心疼:“明明是我朝你乱发火,你别怪自己……是我还不够坚强,我……”
“你不用那么坚强。”隋唐把人抱紧在自己的怀里,闭上了眼:“澜澜,你可以发脾气,可以不高兴,可以对我生气,都没关系的。”
姚星澜把脸埋进他的胸口,声音是低哑的、闷闷的:“可你本来不用经受这些的,如果我一早就告诉你……和我这样的人在一起,你会很辛苦的。”
其实隋唐在去心理医生那儿做咨询的时候就被医生委婉地提醒过,和患有抑郁症的人恋爱会是一件很辛苦的事,甚至也许会是一场他需要用一生的时间去对抗藏在对方内心深处的魔鬼的战役。医生告诉他,姚星澜过往的经历可能这辈子都无法真正治愈,抑郁症这个病就像感冒咳嗽一样是不太能够根除的。阴影如同心脏上一块长久溃烂的伤疤,结痂后也不会脱落,只要沾上水,又会继续腐烂化脓,直至洞穿整颗心脏,让它无力再继续跳动。
这也意味着和姚星澜恋爱是一件风险因素很高的事情,他投入得越多,越去接近对方的心,就越容易被那种恐怖的疼痛感同化。这需要他怀有无比坚定的意志和足够多的勇气,因为在这个过程中,他的伴侣会变得陌生,会不停向他倾倒负面情绪,甚至会因自卑或不安的情绪不断推开他,他们从前的甜蜜可能慢慢就会被彼此间的互相折磨取代。由于另一半深陷抑郁症,许多情侣分手了、夫妻离婚了,毕竟大多数人更希望在爱情里获得的是快乐而非绵绵不绝的伤痛,没有人愿意自己的心总被撕成褴褛。
但隋唐非常坚决,他告诉医生他不会放弃的,姚星澜是这个世界上对他最重要的人。哪怕真的让他痛苦也没有关系,因为痛苦永远无法超越和这个男人在一起的幸福。
“怎么会辛苦呢?和你在一起就足够幸福了。”他笑着又去亲吻姚星澜的眼睛,“澜澜,是我离不开你,是我想和你在一起。乖乖不怕,我爱你,我会一直在的。”
他抱着姚星澜去洗漱,又把人抱回床上,一直哄着人直到姚星澜疲惫地在他的怀里睡着了都没松开自己已经酸麻的手臂。
一直在吃有助眠功效的抗抑郁药物加上生理和精神的极度疲惫令姚星澜难得在他的怀里睡得非常安稳,削瘦的身躯被他单臂完全圈住,长长的睫毛安静地在略显苍白的脸上投下一片乖巧的阴影。那只纹着飞鸟的手此时正放在他的胸口,手指微微蜷缩,戴着生日礼物的手挨在自己的脸侧。是一个非常依恋的睡姿。
“澜澜晚安。”他轻声说完后,在那黑得和夜一般的头发上落下一个温柔的吻,然后熄灭了床头暗淡的灯。
??隋唐的情书
第二天下午,libera正好没有排练,隋唐公司有事要过去一趟,把姚星澜哄睡着了才出门。姚星澜午睡醒来后,发现自己的床头放着一束新鲜的白色满天星,花里头夹着一封信。他打开,看到了熟悉的字迹:
【我爱你乌色的发和白皙的皮肤
爱你睫毛下的黯淡和眼底的光辉
爱你在清晨的日出里和夜晚的阴影下
爱你灵魂里的红与黑、暗与亮
我爱你的全部
我时时刻刻都在爱着你的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