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凯瑟琳(2 / 2)

“受了凉怎么办?”他笑了。“我的意思是带着你的情夫——如果大家仍然用这个词的话——到公共场所去,著名的餐馆、剧院。”

“看莎士比亚的戏剧?”凯瑟琳天真地说。弗雷泽没理睬这个问题。“人们总是想找到别人不正当的动机。他们会这么想,嘿,嘿,他公开地带她出来了。不知道他私下又在和谁会面。’人们总是不相信显而易见的事。”

“这种说法倒挺有意思。”

“阿瑟柯南道尔就写过这么个故事,用显而易见的事来欺骗别人,”弗雷泽说“我记不起这个故事的名字。”

“是埃德加爱伦坡写的。被盗窃的信。”凯瑟琳刚一说出口,就后悔了。男人不喜欢聪明的姑娘。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她不是他的女友,是他的秘书。

此后,他们一路上都保持缄默。

弗雷泽的住宅造型优美,仿佛是从图画书里剪下来的。一个穿着白外衣的男管家把门打开了。弗雷泽说:“弗兰克,这是亚历山大小姐。”

“你好,弗兰克。我们在电话里交谈过,”凯瑟琳说。

“是的,小姐。见到你真高兴,亚历山大小姐。”凯瑟琳把客厅观察了一番。有一道优美的旧式楼梯通往二楼,楼梯是用橡木做的,擦得光亮。地上铺的是大理石,天花板上挂着一盏令人眼花缭乱的枝形吊灯。

弗雷泽端详着她的脸。“喜欢吗?”他问。

“问我喜欢不喜欢?哦,喜欢!”

他脸上露出了微笑。凯瑟琳担心自己显得太热情了,像一个为财富所吸引的姑娘,像那些一直在追求着他的放肆的女人。“这客厅看上去挺好。”她结结巴巴地说。

弗雷泽带着嘲笑的眼光看着她,凯瑟琳害怕地感到他能看出她心里在想什么。“到书房里来。”弗雷泽说。

凯瑟琳跟着他走进了一个覆盖着嵌板的大房间,房间的四周排满了书。这里的气氛使她感到自己仿佛来到了另一个时代,这儿一切都显得那么优雅,使她联想到一种更加随和、融洽的生活。

弗雷泽又在打量着她。“怎么样?”他严肃地问。

凯瑟琳这次不会毫无防备了。“比国会图书馆小。”她说,实际上是在为自己辩解。

他放声大笑。“你说得对。”

弗兰克拎着一只银制的冰桶走进房间。他把冰桶放在餐柜的一头。“弗雷泽先生,你什么时候吃晚饭?”

“七点半。”

“我去告诉厨师。”弗兰克走出了房间。

“你要我给你配点什么酒?”弗雷泽问凯瑟琳。

“不用了,谢谢你。”

他看看她。“凯瑟琳,你不喝酒?”

“我工作时不喝酒,”她说“我会把‘p’和‘o’这两个字母搞混了。”

“你是指‘p’和‘q’,是吗?”

“‘p’和‘o’。打字机上的这两字母键靠在一起。”

“我不知道。”

“你用不着知道。所以你每星期付我一大笔钱。”

“我付你多少钱?”弗雷泽问。

“三十美元,还请我到华盛顿最漂亮的住宅里来吃晚饭。”

“你肯定不想喝酒了吗?”

“不喝了,谢谢你。”凯瑟琳说。

弗雷泽为自己调配马丁尼酒时,凯瑟琳在房间里走了一圈,看他的藏书。这儿古典的名著应有尽有,有一部分书是意大利文的,还有一部分是阿拉伯文的。

弗雷泽走到她身边。

“你并不会讲意大利语和阿拉伯语,是吗?”凯瑟琳问。

“会讲。我在中东住了几年,学会了阿拉伯语。”

她的脸羞红了。“真抱歉。我不是有意探听你的私事。”

弗雷泽看看她,他的目光显示出他觉得很有趣。凯瑟琳感到自己像个小学生。她弄不清楚自己是恨威廉弗雷泽呢,还是爱上了他。有一点她很清楚:他是她碰到过的最好的人。

晚餐十分丰盛。所有的菜都是法式的,调料也很讲究。甜食是樱桃饼。怪不得弗雷泽每星期有三个上午到俱乐部去锻炼身体。要不然的话,他早该发胖了。

“晚餐怎么样?”弗雷泽问她。

“这可不像食堂里的饭菜。”她微笑着说。

弗雷泽笑了。“我总有一天要到食堂去吃一餐。”

“如果我是你,我就不去。”

他看着她。“食堂的菜那么糟糕?”

“不是菜。是那些姑娘。她们叫你不得安宁。”

“你怎么会这么想?”

“她们把你议论个没完。”

“你是说她们向你问我的情况?”

“是的。”她笑了,露出了洁白的牙齿。

“我猜想她们问完之后,一定为得不到消息而感到失望。”

她摇摇头。“不对,我编造了许多关于你的谎话。”

弗雷泽坐在椅子里向后靠去,呷着酒,显出很从容的样子。“什么样的谎话?”

“你真想听一听?”

“当然。”

“好吧,我对她们说你是个凶暴的人,整天对我嚷个不停。”

他咧着嘴笑了。“我可没有整天那样。”

“我告诉他们你是个打猎迷,拿着一支上了膛的枪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一边又对我口授信件,我心里一直担心枪会走火,把我打死。”

“她们一定听得入神了。”

“她们很喜欢猜想你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你发现了我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了吗?”弗雷泽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她盯着他那对明亮的蓝眼睛,过了一会才把目光移开。“我想已经发现了。”她说。

“我是怎样的人?”

凯瑟琳突然感到内心很紧张。这已经不是开玩笑了,他们不知不觉在用一种不同的语气进行谈话。那是一种使人感到激动的语气,一种使人心情撩乱的语气。她没有回答。

弗雷泽把她打量了一会儿,然后露出了笑容。“谈论我一定很枯燥。再来一点甜食,好吗?”

“不要了,谢谢你。我一星期都不用再吃饭了。”

“那我们去工作吧。”

他们一直工作到午夜。弗雷泽把凯瑟琳送到门口,塔尔梅奇在外面等着,准备用轿车把她送回家。

在回家的路上,她一直在思考着弗雷泽这个人。有人曾经说过,男人首先要表现得坚强,然后才能变得十分温存。威廉弗雷泽非常坚强。这天晚上是她一生中最愉快的晚上之一,这使她感到不安。她怕自己会变成那种醋劲十足的女秘书,整天坐在办公室里,对每一个给她的上司打电话的姑娘都恨之入骨。嘿,她决不能让这种事发生。华盛顿所有配得上他的女人都在拼命赢得他的青睐。她可不愿加入这些人的行列。

凯瑟琳回到家后发现苏茜一直在等她。凯瑟琳一进门她就对她追问个不停。

“说!”苏茜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凯瑟琳回答说“我们在一起吃了晚饭。”

苏茜难以置信地盯着她。“他难道没有和你调情?”

“没有,当然没有。”

苏茜叹了口气。“我早就该这么想。他不敢。”

“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亲爱的,你的一举一动像圣母马利亚。他大概害怕他一碰到你,你就会大叫‘强奸’,然后晕死过去。”

凯瑟琳感到双颊变得绯红。“我可不是在那一方面对他感兴趣,”她倔强地说“我也不像圣母马利亚。”她心潮翻滚地自言自语说:我的一举一动像处女凯瑟琳,可爱的老圣女凯瑟琳,她所做的一切无非是把她的圣堂搬到了华盛顿,其他依然如故,她仍然在原来那个古老的教堂里侍奉上帝。

在此以后,接连着六个月,弗雷泽经常外出。他到了芝加哥和旧金山,然后又去欧洲。凯瑟琳有很多事要做,一直很忙。然而,由于弗雷泽走了,办公室显得冷冷清清。

来访的客人络绎不绝,他们都很有趣,其中大多数是男人。凯瑟琳接二连三地受到别人的邀请,有的请她吃午饭,有的请她共进晚餐,还有的要她当情妇一起去欧洲旅行。她任何邀请都不接受,这部分是由于她对他们都不感兴趣,但更多的是因为她感到弗雷泽不会赞同她把公事和享乐混为一谈。如果说弗雷泽知道她经常放弃这样的机会,那么他仍然会保持缄默。她在他家和他一起吃晚饭以后,他每周给她增加了十美元薪金。

凯瑟琳似乎感到城市的节奏发生了变化。人们的行动更快,也显得更紧张。报纸的标题对欧洲发生的一系列入侵事件和危机不断发出惊呼。法国的陷落比欧洲其他迅速发展的事态使美国人更深地感到忧虑,因为他们觉得这是对人生自由的侵犯。法国是自由的摇篮之一,但在这个国家里,自由已不复存在。

挪威也陷落了,英国正在其本土进行生死搏斗,德国、意大利和日本已经签订了协议。人们越来越感到美国将不可避免地卷入这场战争。一天,凯瑟琳问弗雷泽他对此怎么看。

“我认为这只是个时间问题,我们迟早会卷入的,”他沉思着说“如果英国制止不了希特勒,我们就得去。”

“但是博拉参议员说”

“那些认为美国利益第一的人就像鸵鸟一样。”弗雷泽愤怒地发表了自己的意见。

“如果战争发生的话,你准备怎么办?”

“当英雄。”他说。

凯瑟琳的脑海中浮现出他穿着军装去参战的英武形象,其实她并不愿这么想。在她看来,在这个文明的时代,人们都认为他们能通过相互残杀来解决分歧,这似乎太愚蠢了。

“不用担心,凯瑟琳,”弗雷泽说“短期内还不会发生什么事。战争真的爆发时,我们会做好准备的。”

“英国怎么办,”她问“如果希特勒决定入侵,英国是不是抵挡得住?希特勒有那么多坦克和飞机,英国人一无所有。”

“他们会有的,”弗雷泽向她保证说“很快就会有的。”

他转换了话题,然后他们又开始工作了。

一星期以后,报纸纷纷报道罗斯福关于租借法案的新想法。看来弗雷泽早知道,他原来是设法在不透露机密的情况下使她感到放心。

光阴似箭,一个星期接着一个星期过去了。凯瑟琳偶尔也接受别人的邀请去约会,但是她每次都禁不住要把与她约会的人和威廉弗雷泽进行对比,结果总是感到后悔。她感到她的感情只留给一个狭小的天地,但是不知道如何来冲破这一僵局。她心想自己只不过被弗雷泽冲昏了头脑,很快就会清醒过来。然而,她怀有的这种感情又使她和别的男人待在一起时一点也不感到愉快,因为他们比他差得太远了。

一天晚上,时间已经不早,凯瑟琳仍在工作,弗雷泽看完一场戏后出乎意料地又回到了办公室。当他走进来时,她抬起头,吃了一惊。

“我们在这儿到底要干什么?”他咆哮着说。“难道是奴隶船,干吗你要拼死拼活地干?”

“我想把这份报告写完,”她说,这样你明天就可以带到旧金山去。”

“你可以把它给我寄来。”他回答说。他在她对面的一张椅子里坐下,打量着她。“你难道除了写这些乏味的报道外晚上就没有更值得做的事了吗?”他问道。

“今天晚上我正好有空。”

弗雷泽坐到椅子里,握起拳头,撑着下巴,眼睛盯着她。“你还记得你第一次走进这个办公室时说的话吗?”

“我说了许多傻话。”

“你说你不想当秘书。你要当我的助手。”

她的脸上露出了微笑。“我当时没有自知之明。”

“你现在成熟得多了。”

她抬起头看着他。“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很简单,凯瑟琳,”他平静地说“在过去的三个月里,你实际上已经是我的助手。现在我要正式宣布这个任命。”

她凝视着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能肯定你?”

“我没有更早授予你这个职称,也没给你提薪,因为我不想把你吓着了。但是现在你有信心担当起这个工作了。”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凯瑟琳高兴得话都说不连贯了“我——你不会后悔的,弗雷泽先生。”

“我已经后悔了,我的助手们都叫我比尔。”

“比尔。”

那天晚上,凯瑟琳躺在床上,记起了他盯着她看时的神情以及她当时的感受,久久不能入睡。

凯瑟琳给父亲写过几次信,问他什么时候来华盛顿看她。她很想带他在城里到处看看,把他介绍给自己的朋友比尔弗雷泽。她寄出最近的两封信后一直没得到回音。她很着急,给叔叔在奥马哈的住处打了电话。她叔叔接到了电话。

“凯茜!我——我正要给你打电话。”

凯瑟琳的心一沉。

“父亲怎么样了?”

对方踌躇了一会儿。

“他已旧病发作。我早就想和你通电话,但是你父亲要我等他好一些了再说。”

凯瑟琳紧紧握住话筒。

“他好些了吗?”

“恐怕没有,凯茜。”她叔叔在电话里说。“他瘫痪了。”

“我马上就回去。”凯瑟琳说。

她走进弗雷泽的办公室,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他。

“我很难过,”弗雷泽说,我能帮什么忙吗?”

“我也不知道。我想立即赶回去看他,比尔。”

“没问题。”他拿起话筒,开始打电话。他的司机把凯瑟琳送回她的住处。她匆匆忙忙地往箱子里放了些衣物,然后司机又送她去机场。弗雷泽已经为她预订了飞机票。

飞机在奥马哈机场降落时,凯瑟琳的叔叔和婶婶已经在那儿等她,只要一看他们的脸色她就知道来晚了。他们驾车去殡仪馆,一路上默默无言,走进房子时,她内心充满了一种不可名状的茫然若失和孤独的感觉。她唯一的亲人已经死了,再也不可挽回。她被引进了一个小礼堂。父亲穿着他最好的衣服躺在一口简陋的棺材里。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身体萎缩了,仿佛生活的磨难使他消损了,身体也变得更为瘦小了。叔叔把父亲的遗物交给凯瑟琳,这些是他一生的积蓄和他最珍爱的东西,包括五十美元现金,一些旧照片,几张付清了的账单,一只手表,一把色泽灰暗的银制削笔刀以及一扎她写给他的信。这些信用一根线系在一起,已经翻得很旧,纸角都卷了起来,他显然读过很多遍。任何人留下这样一份遗产都会显得很寒酸,凯瑟琳为父亲感到万分难受。他的理想是那么大,而成功的地方则是那么一星点儿。她记起了她还是个小姑娘时的情景,那时他是多么欢快、多么生气勃勃。她记起父亲从大路上走回家,口袋里塞满了钱,怀里堆满了礼品。那时她是多么激动!她又想起了他那些从未真正取得成功的奇妙发明。值得留恋的事并不多,但这些就是他留下的一切。凯瑟琳突然感到她有那么多话想对他讲,那么多事要为他做,但是太晚了,永远都不可能了。

他们把她父亲安葬在教堂旁的一个小公墓内。凯瑟琳原打算和叔叔、婶婶一起度过一夜,第二天乘火车回去,但是她突然感到再待一分钟都忍受不了。

她给机场打了电话,订了下一班去华盛顿的飞机票。比尔弗雷泽来机场接她了。他在那儿等着,当她需要时可以照顾她,这似乎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他把凯瑟琳带到弗吉尼亚州一个古色古香的乡间旅馆去吃晚饭。当她谈论她父亲时,他认真地听着。她讲了一个关于他的有趣的故事,但讲到一半就哭了起来,然而奇怪的是在比尔弗雷泽面前她并不感到难为情。

他建议凯瑟琳休息一段时间,但她却不想让自己有空闲的时间,她要让自己的脑子装满其他的事情,不去想父亲的死。她不知不觉地养成了每星期和弗雷泽一起吃一两次晚饭的习惯。凯瑟琳感到:她同他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更亲近了。

他们没有预先安排好,也没有事前考虑过,事情就这么发生了。有一次他们在办公室一直工作到很晚。凯瑟琳正在审阅文件,感到比尔弗雷泽站在她身后。他的手指缓慢地、爱抚地触摸着她的颈项。

“凯瑟琳”

她转过身,抬起头看着他,紧接着他俩拥抱在一起,仿佛他们曾经吻过无数次,仿佛这是过去发生过的事情,也是将来要发生的事情。这就是她的归宿。

事情就这么简单,凯瑟琳想。事情一直是这么简单的,但是我以前不知道。

“穿上外衣,亲爱的。”比尔弗雷泽说“我们回家去。”

小汽车向乔治敦1驶去,他们坐在车内紧紧地靠在一起,弗雷泽的手臂搂着凯瑟琳,显得十分温存,仿佛在保护她。她从未感受过这种幸福。她十分清楚自己正恋着他,至于他是否爱她,这无关大局。他喜欢她,她对此会感到心满意足的。

1乔治敦,华盛顿的一个区。

半小时之后,小汽车在他的住宅前停下。弗雷泽把凯瑟琳引进了他的藏书室。

“想喝点酒吗?”

她看着他说:“让我们上楼去。”

这天晚上走进这幢房子的年轻姑娘已不复存在,她已变成了一位少妇。威廉弗雷泽的情妇。

现在,甚至连联邦调查局也会感到满意了。